第一百六十三章 惨死(1/2)
张瑞权入殿时,杜蘅坐在大炕上靠着一个软枕看着书。屋中的灯火很明快,寸心正拿着一把剪刀压了压火苗,窗台下的五蝠捧寿梨花木桌上供着一个暗油油的银丝编瓒的佛画的熏炉,里头缓缓透出檀香的轻烟,丝丝缕缕,散入幽暗的静谧中。
她抬头看了看天,用一根碧玉簪子把头发斜斜地挽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她的脊背挺直,头微微向后仰。桌边的茶水已经放凉了,夜里总是醒了又醒,总能听见邻里的狗在大声嘶吼,也不知道外面是发生了什么。
“姑娘,已经辰时了。”寸心从小弄堂里掏出了些灰,穿的是家常的湖青团寿缎袍,袖口滚了两层银线,皆绣着疏落的几朵粉红桃花,陪着浅绿明翠的丝线配着是花叶,杜蘅认出来这是苏子衍赏给许常山的一匹料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说来也是好笑,苏府现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所有下人似乎把杜蘅当成了未过门的女主人。她去了,这茶水什么时候都是刚刚好的雨前龙井,窗子与桌椅都如明镜般亮堂,就连她曾住过的屋子里都换成了她最爱的梨花木的桌子。
张瑞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看着繁冗的人,盘腿坐下。身上的气味怎么也遮盖不住,两腿因为刚才的拖行,已经霍开了口子,他拍着手“好多人,好多人。”连一句请安都没有,张家的人见了更是觉得丢人现眼。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借着替皇帝更换茶水的功夫沿着小门跑了出去,小德子脸上的笑也僵了僵,皇帝说道:“张大人,好久不见啊。”从前,皇帝都是称张瑞权一声表兄,在这个时候换了称呼,所有人就已经知道皇上的态度了。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好了,皇上,皇上正在审张大人呢。”这个小太监是太后的人,许多消息都是通过他传给太后。太后这人看起来不理前朝事实,可却把握这朝中许多人父母的命,或者是施舍给宫人些小恩小惠,让他们能够为自己办事。
太后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她摸着自己的脸,不可闻地抽搐一下“怎么会这么快,哀家知道了,你回去替哀家看着,齐姑姑,替哀家更衣,哀家要去找皇帝。”太后换上了一件隆重的凤袍,本朝只有史太后干政上朝堂的先例,她这样一去只会让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
齐姑姑手上拿着太后成为先帝正妻时候的金凤钗,她“扑通”一声跪下,拽着太后的衣角“太后娘娘,不能去啊,你这样一去,您就完了。”齐姑姑也是看着太后一步一步走上现在的位子“张家已经全然放弃了张大人,就算想要救他出去,也不过是看着您的面子,害怕无人可以当那个明面上的傀儡,你去了也救不回张大人,您要为自己打算啊,奴婢求您了。”
太后拽回自己的衣角,看着镜子里的白头发,又把齐姑姑手中的金钗抢过来戴到自己头上,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怎么能再失去一个呢。
张瑞权趴在地上,向前挪动,抬头竟然看到了明艳的沈嘉敏,他指着她流了些口水“美人,美人,昨夜里你可还好,怎么不陪陪大人我。”
在朝堂上污言秽语的也只有张瑞权一人了,张帆看情况不对,急忙跪下来说道:“皇上,这人与张家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在刚刚得知他做的那些丑事的时候,张家族长就已经革除了他的名字,还请皇上明鉴。”朝中众人无不感叹张家人的无情。
沈侯声音虽轻,语中的沉疾之意却深沉可闻。有清风悠然从窗隙间透进来,殿外树叶随着风声沙沙作响,春草尽生“是吗?张大人刚才不还为这这位大人而诬告小女吗?这会儿怎么又翻脸不认人了,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沈嘉敏憋着笑意,她不需要做什么,她的爹爹一切都会给她做好。皇帝也在等着张帆的答案,张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沈达人误会,皇上,微臣只想把事弄清楚罢了,若是以后有人存心利用,那还是伤了和气啊。”
皇帝轻轻一嗤,就看着台下的众人,沈嘉敏不自觉耸了耸肩膀。皇帝把玩着茶杯“朕看这张大人好像已经疯了,嘉敏表妹看看这人是昨日你见到的那个吗?”他的目光有意无意从张瑞权身上扫过。
“皇帝表兄,正是他,可他昨日却不是如此疯癫。嘉敏见到他的时候,它还十分清醒,口中的污言秽语比现在要多上一倍。”沈嘉敏有些不屑,天理昭彰,做了坏事在她心中就应该落到这样下场,她斜视过去,正好对上张瑞权的慌乱的目光“皇表兄,他不是装的吧。”
皇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眼睛眯着,像一只蛰伏的猛兽,如果他想让丽妃的孩子平安降生,这些人就不得不被清理“你说的不无道理,小德子去拿火钳来,看看张大人能不能醒过来。”火钳是一种严重的刑法,用火烤过的钳子在人的皮肉上烙印出一个又一个的模样,皮肉被灼烧甚至被粘连。
张瑞权听到这,猛然跪了起来“皇……皇上,微臣醒了,微臣刚才是梦魇了。”他满脸堆笑,因为这些日子油水少了,皮肤也送了,一堆褶子堆着。
“张大人醒的还真是时候啊。”皇帝动了动手指让小德子回来,所有人都以一种悲悯的心态看着张瑞权,不,更确切的说,是以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他,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无可救药。皇帝接着问“张大人,可知道今日把你传唤过来有什么事?”
张瑞权咬了咬唇,闭眼一瞬“知……知道,微臣是冤枉的,皇上,微臣是冤枉的,都是这个女人和苏大人他们一起来污蔑微臣,微臣在狱中,微臣还能做什么。”
沈侯听见他提起了,目光在日光下,有些朦胧而闪烁的笑意,这京城中人人都说这人是个草包,看来是真的了。他说道:“看来这事还真是扑朔迷离,张大人非要污蔑小女,倒不如把苏大人带上来当面对峙了。”沈侯看了张瑞权两眼。
皇帝拍了拍手,让小德子把苏子衍带进来,苏子衍怀里抱着一个大大的木牌,上面盖着一个白色的布,他每一步都落到实处,心中也是愤慨,爹爹,娘,你们看到了吗,孩儿要为你们平凡了。苏子衍掀开衣袍跪在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爱卿平身,爱卿这是带了什么?”那个小太监为皇帝续上茶水,手微微抖了一下,茶水竟然洒到了桌子上,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皇帝没有注意到,只是看了看,让人下去。小德子唇边的笑意愈发深了。
苏子衍掀开白布,眼中一热“皇上,微臣一直被张大人污蔑,微臣难以抒怀,今日特意来自证清白。微臣所带的是先父母之木牌,先母先父早已西去,也并不适宜让大家看到看到,今日特意带了木牌来。”苏子衍提到了苏家父母,朝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如今重提,自然是苏子衍有了什么把握。
沈侯好像与苏子衍唱起了双簧“皇上,苏大人为人忠孝两全,是难得的可塑之才,今日把先父母的东西都带了上来,自然也是有话要讲,还请您听一听。”
太后也是在这个时候到了,她稍一停,没有通穿就进来“沈侯这话,真让天下人为你蒙羞,沈侯爷和苏大人这一唱一和,是要到戏园子里唱戏吗?皇上不让哀家来,哀家没办法,也只能这样过来了,皇上不会怪哀家吧。”
“姑母,姑母,姑母,您要为我做主啊。”张瑞权一看太后来了,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说话也比刚才硬气了许多“姑母,你救救我啊,您救救我。”太后看了他这个样子,心中也是可怜,头上的钗子一步一摇,她拍了拍张瑞权的脸。
皇帝看了两个人亲昵的样子,心中有些发冷,四肢也发冷好像浑身的血液都从身上回到心脏里,他笑道:“母后怎么来了,今日不过是临时罢了,更何况我朝太后上朝的先例少之又少,母后来了,只怕有损声誉啊。”
太后的眉间的沉思若凝伫于碧瓦金顶之上的薄薄云翳,带了几分感慨的意味:“皇上,恐怕是不认哀家这个母亲了吧,我朝是先例少之又少,可并非没有,可这个孩子自小跟着哀家,相当于哀家的第二个孩子了,皇帝真要赶尽杀绝吗?”
皇帝笑而不语,只是让苏子衍接着说,太后穿的是先帝再世的衣服了,朝中的老人多有感慨,苏子衍挺直着腰:“皇上,微臣与嘉敏郡主并无私情,更不存在张大人所说的,实在是无稽之谈,微臣今日来,更是为了另一桩事,微臣想要告御状。”
苏子衍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头,心里只觉得心里满满当当“微臣的先父母是张瑞权大人所害,微臣的先父乃龙虎军统领,在关口的战役一直等候粮草,从未想过弃城,也没有想过抛弃百姓。当年的粮草转运使正是张瑞权大人,先帝半月前让粮草出发,可一月仍然不至。这是张瑞权大人的失职在先。”
张瑞权大喊冤枉,当年知道内情的人不在少数,也正是这一场战争让张家独立于朝堂之上,才为后来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祸端。
太后身体一凌,只觉得悚然,她坐在皇帝身侧“苏大人所说属实,可后来先皇也已经治了张瑞权的罪过,苏大人何必旧事重提。”太后对着朝堂上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站了出来“是啊,是啊,当年的事,是流寇作祟,哪里是张大人故意为之,都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苏大人不要咄咄逼人了。”
太后这才笑起来,温煦如春风。皇帝看着自己的臣子和太后相互迎合,甚至一点招呼都没打过,他恍如醍醐灌顶。张家仍然没有人站出来为张瑞权辩解一二。
苏子衍把木牌立在朝堂上“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这厮就是如此蒙蔽您,蒙蔽先皇,也蒙蔽了皇上和天下千万将士的心。”苏子衍一句话把皇帝与太后都摘了出来,把矛头对准了张瑞权。这是聪明的做法,沈侯相信自己没有看走眼,如果是在下场,他甚至都想拍手称快。
“微臣不愿再说这厮的名字,简直是脏了皇上的朝堂,他与当初的逆贼里应外合,勾结在一处,才导致最后城落,逆贼的一把火烧死了多少百姓,多少将士。”苏子衍双手发颤,他不敢动,只敢用手死死地抠折木牌,以周身的力气抵御着来自真相的战栗。
皇帝认出了将要说话的是御史台的谏议大夫李遂,这人为人刚正不阿,在朝中更少为权贵结交“皇上,微臣是先帝的老臣,这事微臣也略知一二,当年那城中确实只有张大人一人逃了回来,在没有别人了。这具体是什么情况,也只能听见张大人的一人之词而已。”
张瑞权吐了一口吐沫,嚷嚷着:“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来敢污蔑我,当年的时候不见你说话,现在你才肯开口。”皇帝周身的气压降了下来,天字面前无人称我。
李遂说道:“皇上,微臣愿以自己的性命起誓,微臣绝无一句虚言。微臣在朝中向来人微言轻,从未与任何人结交,微臣就是为当年的事忍得太久了,这菜不得已说出来。张大人以为逃得过初一,还能逃得过十五嘛。”
太后听了他的话,此刻却笑了。她敛了敛容,正色道:“李大人此言差矣,张大人本就罪过小,又哪里用逃呢,这不过是你们两个黄口小儿的一面之词,这有真就有假,没有什么能够佐证的人和东西。”
沉默了许久的沈侯,让沈嘉敏跪到一旁,它看了许久的戏,不过这戏再演下去,可就不好看了“太后娘娘,张太后娘娘,您是当初的老人了,您知道的事自然是比我们明白,可您呢也说了,拳拳的母子之情,您的话自然也不成。“
小德子换上了新香料,整个殿内飘**着龙涎香的味道,幽宁沉郁的气味,殿内也变得幽幽袅袅,满屋子的争吵都没有那么骇人,皇帝闭上眼睛,耳边仍然回**着他们的声音,他亲手从案桌下拿了一块酸酸甜甜的山楂糕放到小德子手中,也算是赏赐了。
沈侯爷不依不饶“微臣也是当年的老人,苏司军是什么样的人微臣最是清楚,更何况微臣是一位武将,不懂这些文人墨客的弯弯绕绕,微臣直说,太后娘娘当年是宫中唯一一个有名分的娘娘,可能理着后宫琐事也昏了头,也怪表姐去的早,没能为太后娘娘分忧。娘娘是记差了吧,当年围城,苏司军与苏夫人浴血奋战到最后一刻,可却遭了奸佞小人的迫害,火烧城池,苏夫人挺着几个月的身子和苏司军死在了一起,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
当年的那场仗现在让人听了,也是不寒而栗。许多的枯骨,许多的尸体。等沈侯爷做完一切,来到关口时,一切为时已晚,这也是他心中的痛。太后看沈侯爷把“唯一”两个字咬的狠了些,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当年伊春的死,她无话可说也不能说什么。
太后静了片刻,低头一瞧。这沈侯爷居然和伊春还有些像,耳朵,眼睛都很像。伊春家中没有男丁,也没什么能上台面的人,沈侯也还年轻,所以她才敢无所谓地杀死她,没想到临老,竟然还要受这个贱人的威胁。
“微臣彻查了那个奸佞小人的身后事,发现她的父母在他死后的一月内就暴病而亡,而在此期间,只有张瑞权大人与他们有过往来。”沈侯爷并不是虚言,他当初以“英雄惜英雄”的心态去查,还真被他发现了端倪。可宫中表姐刚死,他也不得已出去避避风头。
苏子衍听到这儿,他一直忍耐着,等待的就是今天,自己满心说不出的战栗难过,却不得不死死忍住。外面已经开了春,万物都结了新芽,满园的桃树结了花苞,等着夏天锦绣盛开,映着盈盈碧色如洗的绿草,大有一种春光降临的美丽。可是这明丽如练的春色背后,竟是他父母泣血一般的人生之后所余下的苍白的死亡。
张瑞权仰天大笑两声,向太后投去渴求的目光,却又被太后避开。姑母也放弃他了,他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他没有父母,是姑母一个女人把他拉扯大,百般的艰难,他们都熬过来了,今日就要交代在这儿了吗“皇上,是微臣,是微臣看苏司军独自一人执掌大权,心中嫉妒,才出了这个下策,要打要杀随您的便吧。”他笑着,笑着笑着又留下了泪。
张瑞权失了心智,可张家没有,太后更加没有。太后不愿意再去看这个孩子,大殿上回**着张瑞权的怒骂声“你们,你们这些人,都是一些道貌岸然的蠢货,你们表面上奉承他,背地里却恨不得他死了。现在看他得了势力,就又忍不住来巴结他,真是好教养,好教养啊,你们不过是别人养的狗。”张瑞权像是喝醉了酒一般,他骂的酣畅淋漓,张家人避之不及。张瑞权到苏子衍的身旁“你父母就是我杀的,那一把火那么大,你娘还偏偏找死,这怎么能怪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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