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上山(2/2)
齐姑姑扶着太后在长窗的锦榻边坐下,那个坐着的草团,已经起了毛毛边,太后却仍旧是爱不释手“这是瑞权十岁时送给哀家的生辰礼,是他一手织出来的,那样小的孩子,竟然有如此毅力,真是让哀家惊叹。不过也好,哀家都多少年不过生辰了,白发这么多,你替哀家挑一挑。”
齐姑姑半跪在太后身侧,太后念旧,这个草团虽说是锦绣堆砌而成,却也不知是用了多少年了,已经露出了些白花花的棉花,太后也不在意,还当宝贝一样供着,也不知道是供着这个人还是供着东西了。太后絮絮叨叨地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齐姑姑揪了两根白发,把其他的往里藏了藏,柔声提醒着太后“太后娘娘,这些话,您已经说了一遍了,奴婢明日把他拿出去晒晒,也有些人气。”
“是吗?怎么哀家自己不觉得呢,老了老了,人不服老,还是不行。”太后爱惜地摸着这个草团子,齐姑姑替她抓着头,“哀家宫里的东西倒是常常由皇帝换新,哀家却用不惯。人啊,用着用着生了感情,怎么也舍不得丢了。左右都是老婆子了,还讲究什么。”
齐姑姑心酸地看着太后满头的白头发,太后这一生太苦了,活了这么多年,跟着先帝在王府时为家族打算,好不容易做了皇后,还要为自己谋划,做了太后也不得安宁。这其中许多的白发都是在张瑞权入狱之后生出来的。
“太后的福气还长着呢,不必自怨自艾。”齐姑姑笑的温婉而贤淑。
“赏赐归赏赐,供养归供养。皇上顾着颜面,哀家哪一日也没有被慢待。可是,生了皱纹,白了青丝,待哀家百年之后,谁还能记得哀家呢?活在这儿的每一日,又有哪一刻是由自己做主的呢?容颜可以老去,甚至是命数都有定数,但是这口气,这条命呢?都是白白来这世间走了一遭么?”太后轻轻地道,她望着窗外,像是在等着什么结果“万事万物,从在宫中这一刻都是要争抢的,不争不抢只能为人鱼肉。”
齐姑姑不在搭话,也顺着太后的目光看去。那是皇帝锁住的太极宫,太后这一辈子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孩子,所以才对张瑞权这样亲厚,但当这样的在意变成了一种执念,再好的汤也变得混浊。
绿鹊在外面失魂落魄地走着,她不明白,人死就是这么轻易吗?仅仅是因为少了一味药,或者是多了一两药,这个世上就要多一个流离失所的家庭,少一个在外劳作的丈夫,幼时候过的日子太过难过,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感到不寒而栗。
父亲的身影在她的脑海中已经有些模糊了,唯一记得的也只有母亲日日的叹息,才让她觉得父亲的重要,绿鹊坐在门衔上,望着天,她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牢牢缚着,僵直地缩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
绿鹊今日已经和寸心打过招呼,就没什么自己的事情了,她起身向城楼走去,她想看一看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京城,她住在京城中,却不知京城中有多少百姓,这样死了也难免有遗憾。
绿鹊摸着铸就城墙的砖头上来,这每一块砖头都有一尺宽,她想着铸就这么高的城墙,也要费不少人吧,京城中的众人都已经闭门不出,在家中躲避这疫病,和以前一模一样,没有光亮,没有吃食的日子。一阵一阵地寒风袭来,让绿鹊的脸庞有些生疼。
绿鹊站上了高高的石墩,她张开双臂,风声更显的呼吸声绵远悠长,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花了眼,竟然看见父母再向自己招手,然后越走越远,一伸手就要扑过去,不要,不要,她还有好多话没有告诉她们。
忽然脚下一沉,似乎是被什么人抱住,声音从身下传来,“喂,你不要做傻事啊。”杜晋从远处就看见她登上了石墩,就向这边奔过来,在她伸手的那一刻,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死死地抱着绿鹊的脚,把她抱下了石墩“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这是怎么了,阿姊平日待你们也不薄,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告诉阿姊,告诉我也成,要是因为我,我以后就不打扰你了行吗。”
杜晋的话说的快,已经红了脸,杜伽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看杜晋来得及时,带着人退了下去,给她们流出空间来,绿鹊这个时候才回过神,她擦擦脸上迎风流的泪“没什么,就是这些日子,姑娘也着急,奴婢心疼姑娘,不过现在好了,许大人与春生大人已经找到了解决的办法,能解姑娘的心头大患。”
二人坐在石墩之下,杜晋听见这话,就知道她说的是假的,磕磕绊绊地问道:“你是不是想你爹了?”这话一出,绿鹊不再言语,她的肩膀剧烈抖动着,隐隐约约还有些哭声传来,杜晋一下子慌了神,他从没见过她哭。
“欸,你别哭啊,我告诉你,其实我也挺想我爹的,我小时候我阿姊总是打我,因为我背不会书,因为我学不会哪个招式,总是打我板子,那个时候我觉得她简直和恶人没什么两样,我就想着如果我爹在,肯定不会这么严格,肯定会庇护着我与我阿姊。”无数的往事夹着如懿清澈的笑容纷纷扬扬如雪花落下,杜晋的笑却是幸福的,他回忆起往事也是笑着的“后来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阿姊了,阿姊就有把我打了一顿,说是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绿鹊听到这儿,终于笑出了声,她的眼底还是有着眼泪,用手蹭了蹭,没想到杜蘅那样温柔的人也有这样一面“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闹了一场,阿姊晚上又哭着偷偷来替我上药,其实我醒着,只是装着睡着,我这才知道阿姊也是很想父亲的,以后也就没在提过了。”杜晋的眉心有着许多褶皱,他又想喝酒了,一提到他的阿姊,他就是满心的心疼,他已经长成一个男人,更懂得一个女人撑起家有多么的不容易“其实人活一辈子,最重要的还是有人记得,不就和鞭炮一样,那么短促还得响一声,落个动静呢。不必为死去的人难过,你爹知道你如今这么出息,一定会很欣慰。”
绿鹊轻轻地笑了“奴婢没想到,小爷也是这样深沉的人,要是有酒,奴婢定要和小爷好好喝上一坛,就是明日去刑场了,要掉脑袋,今日的话,奴婢听了也不辜负活了一场。”
绿鹊向杜晋靠了靠,杜晋又脸红了,他从小到大接触过的女子就是杜蘅与寸心,他不懂得如何讨女孩子的欢欣,看绿鹊心情转好“你想通了就好,你看看京城的风水,是多么好的地方,我就想着以后带我阿姊去乡下老家,让我阿姊能够无忧无虑地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其他的都有我呢。”
“姑娘有小爷这个弟弟一定很开心。”绿鹊由衷地感叹着,杜晋这段日子的成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那些日日要更换,要泡水的草垛就是官兵都累了,懒得搬了,他还在坚持着。
“这个,我也一直留在身边。”杜晋侧着身子,捧着自己腰上的平安福,他小心翼翼地带着,生怕刮坏了,或者进了水“我从不曾摘下过,如果你愿意,等这次的事过了,我就向阿姊去提这件事,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也不要因此感到困扰。”
杜晋对绿鹊的感情来得措手不及,让绿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情,绿鹊听到她发问,绿鹊回答着“能够认识小爷,绿鹊已经很欢喜,怎么敢去攀附小爷正头娘子的身份,为奴为婢为妾室,绿鹊都甘愿。”
杜晋低低地笑了一声,绿鹊看着他的眉眼,真的生的很好看,他与杜蘅像又不像,杜蘅的眉眼是清淡的普洱茶,而他的眉眼间则是浓烈的酒水,让人看了心中都要颤一颤。
他郑重地看着绿鹊的眼睛,绿鹊却低下了头,他的话在绿鹊耳中无比清晰“不,我要你做我的正头娘子,不是我的奴婢,更不能是我的妾室,我要你风风光光地留在我身边,也只有你能够留在我身边。”
“有小爷这句话,奴婢为小爷死了也是甘愿的。”从绿鹊那句喝酒的话说出来,杜晋心中已经有了定数,他认定了眼前的人,杜晋大着胆子抓住了绿鹊的手,他的心脏是滚烫的,他只有用正头娘子的位分给她,他的一颗心才能够镇定下来。
杜伽咳嗽两声,杜晋才把绿鹊的手放开,杜伽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移,似笑非笑地说“看来我来的不巧,师傅说是有了新的发现,让我来叫你们二人,正在营帐内等着,至于你们二人去不去我可就不管了。”
杜晋一把揽着杜伽的肩膀,眼睛时不时地向后瞟,绿鹊跟在后面,也不吭声,两只手还是烫的,她把手缩在袖子里。那种心中空****的感觉已经全没了,只剩了一树一树的欢喜,像是有烟花在心里爆炸开来,发出“嘣”地一声声响。
营帐内,正在讨论着明日上山的事,官兵一个人去的快回的也快,已经确认这山上的确是生长着鬼针草,杜蘅说着“这官兵不过连半山腰都不到,春生大夫也说了,越是寒冷的地才能越生产鬼针草,想必山顶上会有更多,明日我亲自去。”
“我陪你去。”苏子衍有些不赞同。
“不可,若是我们两个都去了,谁来主持大局,姚颂一人定是忙不过来,你留下这是最好的选择,我知晓一些医理,还能避免一些毒草,你去了只会白白出一些麻烦。”杜蘅劝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