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常山(2/2)
“要是知道是你,我定然不会错过那么多年。”苏子衍摸摸杜蘅脸上的勒痕,他从柜子中拿出一张新的,绕到杜蘅的身后,两个细长的手指在口巾绕呀绕。
姚颂正在对着死去的老爷子的屋子熏艾草,“艾叶,味苦,微温,无毒。主灸百病,可作煎,止下痢,吐血,下部慝疮,妇人漏血,利阴气,生肌肉,避风寒,使人有子。”,艾草更是去毒的一把好手。姚颂有些咳嗽,他困倦地好像上眼皮与下眼皮打架,听见有谁喊了一嗓子,才精神过来。
“这宫中的人就是不好惹啊,我说兄弟,那没跟的东西最是记仇,你惹他们做什么。”
“我哪里有,要不是太后娘娘要把经书送去宝华寺,我哪能见到他们呀,今天太阳落山前就回来了,还不许我通报,欸,男人难啊。”
姚颂听见“太后娘娘”四个字,立刻激灵了过来,手中的艾草被聚成长条,俨然都快要把一处给烧着了,他扑了扑,心中有些害怕,一时间把几人说的话抛在了脑后。
永春街也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街道,这条街里多事卖米卖面的商铺,繁华得很,除了司珍坊那一条街,人们提起来的就是这条了。这么晚过来,街上早已没了人。
马车走的慢,杜蘅与苏子衍挨家挨户地看着门牌,终于找到了一不显眼的医馆,医馆上还挂着个艾草的荷包,那荷包以细银丝累累缀起喜鹊十二只,每一只都活灵活现,眼睛更是用药材点缀,以绿松石琢成蝴蝶模样,内侧镶银,阴刻梅花十九朵,朵朵如生。
杜蘅先是敲了敲门,她把耳朵贴在木门上,以求听见里面的声音“有人么,还有人在么,我这里有一桩急事要见许大夫,救命的大事呀,有没有人在。”杜蘅敲着门栓,苏子衍让她往后退了退,眼见就要砸门。
只见一个布衣男子缓缓开了门,他脸上如幽深的潭水一般,毫无生趣,他把门大开,也不让二人进来,“哦”了一声,声音带着冷意“你们二人有什么事,要是拿药问诊就进来,其他的事恕我概不远送。”许大夫是个有骨气的,门也不关,自己就进了药堂。
杜蘅与苏子衍面面相觑,还是踏进了许大夫的门槛,杜蘅坐在椅子上“许大夫,您是聪明人,明人不说暗话,我们想请您一同与我们去治疫病,至于报酬,无论是财还是地位,您都可以说,您说的出,我们就做得到。”
杜蘅与苏子衍仍然掩着面,许大夫把炉子里的火生的更旺些,又往炉子里加了些木柴,他不屑道“我许某人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为人差遣,一生所愿不过是云游四方,两位大人没别的事就还是另请高明吧,某做不到。”许大夫动不动就要赶人的态度,堵的杜蘅哑口无言。
“许大夫还是考虑考虑吧,您的名声在外头还是响当当的,今日是我们二人来找您,我们能找得到您带我住处,那些手更长的人自然也能,您心里头一定是明白的吧,今日我们二人是好相与的。”苏子衍的话里带了些威胁,药堂中弥漫着一股药材的味道,不刺鼻却有些凉意,闻起来提神醒脑。
许大夫侍弄着花草,对他的威胁更是不屑一顾“大人威胁人的能力倒是令某佩服,那就等到那时候,让某看看都是些什么手段,某期待着。”
杜蘅拦住苏子衍“许大夫,我们是诚心诚意来请您,这样百般恳求,只为您能出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您的先人一样救了京城,救了百姓,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您见谅,请您考虑考虑我们吧。”杜蘅的话诚恳,许大夫若有所思地把一簸萁混在一起的豆子塞到她怀中。
“你若能够在明日天亮之前,把红豆和绿豆分开,我便随你们回去。”说罢,许大夫步下匆匆,转入屋中。身后两扇门子相合,发出沉闷悠长的声音,似将一副绵软心肠,狠狠夹断。
已经是子时,许大夫突然梦见了自己小时候,杜蘅二人来得不错,当时正是他的爷爷出面阻止了疫病,却也让许多人枉死,最后被多户人家堵在家门口咒骂,爷爷受不了这个屈辱,心一横在房梁上吊死了。
许大冒出了些冷汗,他看见外面的灯还亮着,本来想找个理由把两个人打发走,却不成想二人把他的话当了真,他披上外衫,提着油灯走了出去。外面的蜡烛快要燃烧尽了,杜蘅与苏子衍两个人费力地蹲在地上捡着豆子。
“值得吗?”春夜幽凉,冷冽如秋。蜡烛焰火摇曳,牵得许大夫身影幽长,漫成孤请一道。冬日的火盆早已撤去,凉意渐渐迫近,逼入骨髄。他穿着青素衬衣,不觉生寒,伸开双臂,紧紧箍住的,难有自己。他喃喃地问,似乎是在问杜蘅与苏子衍,又好像在问自己。
杜蘅未起身,仍然捡着豆子“值得吗,我也不知道,或许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情不情愿,百姓安居乐业,皇上政治清明,一切就都值得。”她目光胜过冬日里的星火,照亮了人,也让人心中发酸发胀“许大夫去屋内等着吧,外面凉,这豆子就快要捡完了。”杜蘅的口巾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了桌上,她一抬头,才能看到脸上是什么样的疲态,许大夫大受震惊。
“大人,刚才捡豆子时,可看到一味别的药,那味药叫做常山,我的小字也是常山。”听到这儿,苏子衍与杜蘅停下了手,二人起身,许大夫把油灯放到一旁,从簸萁里拿出那味药材“他就是我,我也是他,两位大人的心意我明白了,我也应了,两位大人不嫌弃,就去歇息歇息,明日早上咱们在做打算。”
许常山的嘴角挂着笑,爷爷我终究是要走你的老路,或许正如那位大人说的一切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情愿不情愿,而我这次是要豁出命,也要保下城中的百姓,保住拥有的一切,这一切都值得。
许常山回了内房,静静地靠着炕沿,不知道怎么的又睡着了,他再一次梦见了自己的爹,他的爹爹对他伸出了手,梦中的爹爹未再老去,或者说,他的心还年轻,相貌也不再重要。仍然是一身大夫的打扮,身上的药材味挡也挡不住,性苦尖寒,却又坚毅活着,不改初衷解百毒,这就是常山。是药材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