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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后,左宗棠远远地望见一道粉白色围墙,便知曾府已经到了。他缓步向曾府走去,见禾坪左边一口五亩大塘的塘埂上站满了人。十多条粗壮汉子正在脱衣脱裤,个个打着赤膊,只穿条短裤。湖南的初夏,天气半冷不冷,且今天又是一个少见的和暖日子。那些汉子们喝足了烧酒,半醒半醉的,吆喝一声,毫不畏缩地牵着一张大网走向水中,然后一字儿摆开,向对岸游去。一会儿,塘里的鱼便吓得四处蹦跳。头大身肥的鳙鱼在水面惊慌地拱进拱出,机灵强健的鲤鱼则飞出水面,翻腾跳跃。站在塘埂上的观众,也便飞跃着跑向对岸。塘里打鱼的汉子们开始收网了。两边的人把网向中央靠拢,数百条肥大的草、鲤、鲢、青、鳙鱼东蹦西跳。阳光下,银鳞闪耀,生机勃勃,煞是逗人喜爱
第四部第七章湘乡风骨22
这段时间邻省长毛闹得沸沸扬扬,左宗棠胸有丘壑,明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清楚兵祸迟早会殃及湘乡百姓,而朝廷那几千绿营兵庸庸碌碌,总兵官更是昏庸无能之辈,保护桑梓的重任全指望着民间的力量,所以才格外关心曾国藩悄悄练兵的进展情况,以备不测。湖南人每逢国家有事向来是不肯甘居人后的,告官知县江忠源已经带领“新楚军”前去广西助阵,但左宗棠不相信以朝廷现有的军力,便能御敌于湖南省境外,必须早日做好准备
左宗棠远远看见塘埂上站着一位宽肩厚背、身着青布长袍的中年人,正在对人指指点点说着话,不时发出哈哈大笑声,随着鱼网的挪动而移步,像个孩子似地喜笑颜开。
左宗棠心想:常听人说曾国藩严肃拘谨,一天到晚正襟危坐,但眼前这人却天真毕露,纯情烂漫。他走上前,见正是半年前在长沙城里救过自己的曾侍郎、还乡尽孝的涤生兄,便佯装江湖气十足地行了个肥礼,故意哑着嗓音问:“请问大爷,曾侍郎的府第在这里吗”
“正是,先生要找何人”曾国藩讶然回首,却不曾认出来者系左宗棠假扮。
“山人闻曾侍郎已回家奔母丧,特来会他一会。”左宗棠见曾国藩依然像上次那样中正平和,但一旦收敛笑容后,两只三角眼里便射出电似的光芒,心中暗暗叫绝。
“先生会他有何事”
“山人云游湘乡,见离此不远的两屏山,有一处吉壤,这块地,全湘乡县没有任何一人有此福分,唯独曾府的老太太福寿双全,可配葬在那里。故山人特来告知曾侍郎。”
曾涤生面露微笑说:“鄙人正是曾国藩。”
左宗棠忙说:“山人不知,适才多多冒犯大人。”
说罢,连忙稽首。曾国藩爽朗一笑:“先生免礼。国藩今日在籍守丧,乃一平民百姓,先生万勿再以大人相称。贱字涤生,你就叫我国藩或涤生吧”
左宗棠原以为曾国藩在京城官场混得风生水起,必定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见他如此爽快平易,不觉大喜,不待曾国藩问,便自我介绍:“山人乃江右陈於,字广敷,欲往宝庆寻一友人,路过贵乡,闻大人闻曾爷已丁忧回籍,特来拜谒,恨无见面之礼,也不知老太太已下葬否,遂在附近私下寻找四五下,昨日觅到一块绝好吉壤。故今日专来拜访。”
“难得先生如此看得起,令国藩惭愧。请先生到寒舍叙话。”
曾国藩带着左宗棠进了书房,家仆献茶已毕,曾国藩拱手说:“刚才先生说在两屏山觅到一吉壤,国藩全家感激不尽。实在相瞒,家母灵柩一直未下土,为的是在等地仙的消息。”
“寻常地仙,不过混口饭吃而已,哪里识得真正的佳城吉壤。”
“诚如先生所言。鄙人早先本不信地仙,家大父生病亦不信三姑六婆、唯师地仙。”
“混饭吃的油嘴地仙,固不值得相信,但风水地学却不能不信。”假陈於正色道,“当年赤松子将地学正经青囊经三卷授黄石公,黄石公又将它传给张良,张良广收门徒,传之四方,造福人类。其中卷化机篇说得好:天有五星,地有五形,天分星宿,地列山川,气行于地,地丽于天,因行察气,以立人纪。地气天文本为一体。人秉天地阴阳二气所生,岂能不信地学地学传到东晋郭景纯先生,他著葬书,将地学大为发展,并使阴宅之学更臻完善。葬书上说;占山之法,以势为难,而形次之。势如万马,从天而下,其葬王者。势如巨浪,重岭叠嶂,千乘之葬。势如降龙,水绕云从,爵禄三公。势如重层,茂草乔木,开府建国。势如惊蛇,曲屈徐料,灭国亡家。势如戈矛,兵死形囚。势如流水,生人皆鬼。可见,这阴宅之学,功夫深得很,不是轻易能探求得道的。”
左宗棠素来佩服曾国藩乃湘乡学问大家,但也自信他自己也未见得就居于人后,这时终于碰到这么个机会,当即尽情卖弄自家的杂学。
曾国藩听左宗棠讲得头头是道,知他学问渊懿,遂点头说:“先生之言很有道理。自从家祖母下葬七斗冲,鄙家发达之后,国藩也就相信阴宅地学了。”
“令祖母下葬七斗冲后,家里有哪些发达之兆”
“自从祖母葬后,第二年,国藩便由从四品聚升从二品,后来六弟入国子监,九弟弈进了学。”
左宗棠哈哈笑道:“令祖母下葬的七斗冲,山人特地去看过。那里前滨涓水,后傍紫石山,出路仄逼,草木不丰,只能算块好地,够不上吉壤佳城。所以它只保佑得大爷官升二品,令弟弈只能入监进学。七斗冲何能跟两屏山相比这两屏山葬地么,”左宗棠此番敢主动请缨来曾府,自然事前已做了一些功课,说到这里,有意停了一下,两目注视曾国藩,见他凛然恭听,便轻轻地说,“不是山人讨好大爷,这两屏山葬地,将保佑尊府家业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日后将成为当今天子之下第一家族”
曾国藩见这位阴阳术士只论风水不提酬劳,显然并非为金钱而来,对他更加敬重,也更相信了,便客气地说:“待先生用完饭后,我陪先生一起到两屏山去看看。”
两屏山离白杨坪只有十里路。吃完饭后,国藩带着满弟国葆,陪左宗棠一起徒步来到两屏山。三个人在山前后看了一遍,然后登上山顶。左宗棠指着山势,对曾国藩道:“曾爷,这两屏山乃是一只大鹏金翅鸟。你看,对面是大鹏的左翼,我们脚下是其右翼。”他又指着山下的一条路说,“这是大鹏的长颈。大爷看,远处那座小山是大鹏的头,后面那个山包是大鹏的尾。”
这一带家乡景色,曾国潘从小便熟悉,只是从来没有站在山顶,作如此俯瞰。经左宗棠稍加点拨,真个是越看越像,仿佛真像庄子逍遥游中所描绘的那只“展垂天乌云之翼,击三千里之水,抟扶摇而上九万里”的大鹏神鸟。
左宗棠又指着尾部说:“我昨天看到那里有一座修缮得很好的坟墓,也不知是哪位地仙看的,算是有眼力。”
曾国藩顺着陈敷的手指方向看去,说:“那座坟我知道,不是哪个特意看的,而是无心撞中了。”
“无心撞上的”天气凉爽,左宗棠却故作潇洒摇着字画扇子惊奇地问,“怎么撞得这样好山人愿闻其详”
“我们荷叶塘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曾国藩缓缓地说,“前明嘉靖年间,贺家坳有个贺三公公,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孙子,孙儿名叫狗剩子。祖孙二人终年在荷叶塘一带以乞食为生。那年大年三十,风雪交加,祖孙俩乞讨回家途中,路过两屏山时,贺三公公一脚未踏实成,从山上滚到山脚,摔死在一块石头边。狗剩子抱着祖父痛哭,想自己家无尺寸之地,如何埋葬呢只好就地挖了一个坑,把祖父掩埋了。狗剩子埋葬老人后,便离开荷叶塘,远走他乡。四十年后,狗伢子在外乡发财致富,三个儿子也都得了功名。他带着大把钱衣锦还乡,乡亲们都说是贺三公公的坟地风水好。于是狗剩子将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