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权力的餐桌(2/2)
王化贞是叶向高门生,起初是东林主推的干将,但辽事败坏后,却投靠魏忠贤,反戈一击。
是故到如今,是东林欲他死,阉党欲他活。
但如今的阉党也未必有那么多心思保这么个中途加入的庸货,只是将他视为一种政治信号罢了。
熊廷弼则更为复杂,楚党出身,却自视甚高,不屑攀附。
巡抚辽东时更是个倔脾气,谁的面子都不给。
等到辽事败了,东林在救于不救上争执不休,熊廷弼为求生又走了魏忠贤门路。
结果反过来又让魏忠贤抓住这事打垮了东林,简直是一笔烂账。
但此人已死,皇帝却又把他拎出来再定一次死罪,着实让人费解。
至于杨镐,萨尔浒之战的首犯,早已定了斩监侯,在狱中关了七年,倒是和两党干系不大,谁也不愿去沾这个晦气。
那么……
这新朝的第一阵风,如今到底是要吹向何方
众人一时间都看不清楚,纷纷缄默不语。
见无人反对,朱由检这才继续道:
“然而,丧师之罪虽定,却亦当合理而定。”
“熊廷弼两度经略辽东,能发其贪腐,能整其队伍,其心也赤诚,何至于要传首九边”
“着令礼部,议定谥号,准予祭祀,复其蒙荫便是!”
礼部尚书来宗道闻言一愣,随即出列领旨。
乔允升也松了口气,跟着拱手领命。
先定罪,再给荣,这操作虽然怪异,但总归是为熊廷弼保住了最后的体面。
朱由检点了点头,又看向乔允升。
“其二,黄山一案。屈打成招,追赃破家,牵连甚广。”
“其歙县吴姓大族,自万历以来,为国捐输不下数十万金,诚为忠义之商。”
“如此酷烈苛法,怎能不叫天下忠贞之士离心离德”
“着令刑部即刻翻案,所追赃银,一律退还。”
“其族中子弟尚在生者,特赐中书舍人一名,着其入京来见。”
这件案子,在朱由检心中,其重要性甚至是诸多案子中最高的。
为此他甚至将吴孔嘉丢了出去。
熊廷弼三案,是为了定九边赏罚标准,然而边事有前面封爵之事吊着,其实这事只是打个“罚”的补丁。
而其余东林诸案,是要收东林人心,然而这东林人心,对他如今的施政来说,利弊均有,却不能操之过急。
而黄山案,则是他将手伸向商人群体的开始。
京师修路二期,政策上有捐银一万,可为中书舍人之事,但应者寥寥。
——不是寥寥,是暂时一个都没有。
这怎么能行
你们这些商人,能投靠勋贵,投靠中官,投靠文臣,凭什么就不能投靠朕呢
黄山案,正是他朱由检要为此立起的新标杆。
如果一个歙县吴氏不够,那就再来几个,五个,十个,终究能塑造商人投献的风潮。
八大皇商
你满清能有,我永昌帝朱由检就有不得吗
然而群臣之中,却无一人窥探到皇帝这招棋路。
商人之事,在这些大臣眼中不过是小事而已,自然无人有异议。
乔允升再次拱手:“此事,刑部办得。”
朱由检满意点头,这才开口说到了所有人最关心的地方:
“至于汪文言、杨涟、周应元等案……”
他的声音拖长,乔允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刑部所请,全都不允。”
“陛下!”
乔允升心中一沉,再也按捺不住,拱手上前,就欲进谏。
朱由检却只是一摆手,便制止了他所有的话。
“自门户罢斥之人起复以来,朝中党争又起。”
“每日奏疏之中,竟有三成是为互相攻讦,能言国事者,寥寥无几。”
“所劾诸事,又全都是以‘结党’为名。”
“结党,结党……此等莫须有之罪名,前面朕已说了,朝中何人不有何人不中!”
“以此示之,朕如何能知诸案情弊”
“又如何敢担保这诸案会不会再成为新一轮党争的源头!”
朱由检的声音再次变得冰冷。
“在朕这里,值此生死存亡之际,谁能挽天倾,谁就是忠臣!谁要再起党争,以内斗为事,谁就是奸臣!”
“忠奸之辨,不在这党争之上,只在这国事之中!”
“新政将起,朕自会看着你们所有人的表现。”
“明年此时,忠奸自现。”
“到那个时候,再来谈这些案子吧!”
“事能称贤,则人自清白,到时候朕该翻的案、该拿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朱由检猛地一拍桌案,殿内众人心头齐齐一颤。
“话已至此,前程各路,由君自选便是!”
说完,朱由检面无表情,看向乔允升。
“刑部对此,可有意见”
乔允升僵在原地,老脸一阵红一阵白,如遭雷击。
他感到左侧,翰林院学士成基命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他内心里天人交战,纠结万分。
最终,所有的不甘、愤怒、悲凉,都化作了胸中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声音里再无一丝神采。
“臣……没有意见。”
朱由检一摆手,示意他坐下,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乔允升要是不干了,他就换个理智点的东林上来。
要是新上来的东林还敢不给面子,那就只能让阉党顶上去了。
但那样他设立的权力平衡就会略微失控,终究不是太好。
权力,权力!
太监的权力来自皇帝,文臣的权力,又何尝不是来自皇帝
历朝历代,哪一次大案,哪一场党争,闹到最后,不都还是在争夺皇帝的意见
对阉党,要给他们生的希望,让他们把效忠的对象从魏忠贤和天启,转到自己身上来。
而对东林,则必须压着,不能让他们这么快就洗清冤屈。
——哪怕这些案子,确实是酷烈而无情,令后世人充满同情。
然而政治没有对错,只有利弊。
几个文臣的冤屈,又哪里比得上王朝更迭之亿万生民的哀嚎
一旦给这些案子定了性,就是定了道德高下。
而在这大明朝的政治生态里,谁占据了道德高地,谁就掌握了权力。
这怎么能行
道德的高地上,只能站着朕一个人!
朱由检环视众人,能看清各人的表情,却看不清他们的内心。
他前世终究不是什么官场老油条。
互联网公司的职场斗争虽然也有,但哪里比得上这政治名利场,名权相结,步步生死。
所以,他实在不擅长这种精细的派系操弄,只能尽可能地从大局上,保持各方势力的均衡。
不过也无妨,人自有长短,而自己的长处,却在别处。
朱由检转过头,看向了下一个人,脸上的冰冷瞬间融化:
“杨卿,朕听说你前几日偶感风寒,如今可好些了”
对待敌 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对待战友要如春天一般温暖。
而恰好,他朱由检,诸多技能之中,最擅长的就是分辨清楚……
——到底谁是敌人,谁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