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难(2/2)
陆尊大步上前,劈手给了那率先惊惶出声的水手一个耳光,大声呵斥道:“胡说八道!这分明是个死里逃生的孩子!我们虽然罹遭此难,却也不能放任这孩子自生自灭。圣人训:‘无恻隐之心,非人也!’谁人下去将这孩子救起?”
闻此,水手们面露难色,纷纷后退。
这等关头,船主未免太过妇人之仁,海中烛藻异象,又有不明来历的婴孩啼哭,怎么看都是妖异作祟。命只有一条,谁敢轻易跳下海去救那看起来就有异常的小小婴儿?
陆尊凝重的眼神在水手们身上一一扫过,却也心知他们所想。
没有犹豫,陆尊双眉紧锁道:“来人,替我拿绳索来!”
确实,陆尊“立孝慈仁爱,使民如子弟”的名号并非空穴来风。
众人为陆尊气势所震慑,手忙脚乱地上前为他捆好绳索。
这样大的浪,陆尊身上的绳索实则没有太大的作用,只不过是聊胜于无。倘若一不留神被卷入海上旋涡,陆尊便会在瞬息之内被巨浪撕得粉碎,连完整的尸首都难以留下。
众人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位沥海城久负盛名的中年男人翻身一跃,跳下船舷,在惊涛骇浪中拼尽全力去捉那孩子的襁褓。
所幸,烛藻有灵,柔软的枝叶之下是对抗汹涌海浪的万钧之力,最边缘的烛藻才被海浪撕碎,又瞬间长出新的枝叶。柔弱的藻叶似有灵智般,亦将木盆中的小小婴儿轻轻推送到了船边。
陆尊顶着巨浪,拼命捉住了木盆边缘,将那襁褓紧紧护在怀中。
那天,船上的所有水手都看得清楚:陆尊才将这孩子带上船,烛藻就已自行潜行船下,牢牢地将颠簸的商船缚在海上,任凭风暴肆虐,船身竟也似泰山一般岿然不动。
陆尊心中狂喜,这孩子根本不是什么妖异作祟,此乃实打实的祥瑞之兆!
船上众人也被这等神异震慑,共同振臂欢呼起来。
“这孩子无父无母漂泊海上,却似有天神庇佑,今日何不将这孩子收在膝下?”陆尊想得要比劫后重生的水手更长远。片刻之间,他心中已然有了打算,抱着孩子走进船舱,想替他换下早就湿透的襁褓。
可就在陆尊揭开冰冷单薄布料的那一瞬间,却突然被冻在原地,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他”竟是个女孩!
沥海城中谁人不知,老祖宗曾立过规矩:女子出海,有违天道。如若冒犯,必降灾祸!
那这陡起的海中异象,是巧合,还是天罚?
那救下这女婴,是对,还是错?
陆尊沉默着,久久立在原地。他的心中,两个声音在互相驳斥。
一个声音道:“女子出海有违祖训,快快将这灾祸沉海!”
另一声音道:“这孩子自有天神相助,她救你一船人性命,你自诩义薄云天,竟然如此报答恩人?”
陆尊紧握双拳,将指节捏得发白。
而这女婴哪知陆尊心头的百转千回,又哪知自己命数的危机万状?只见她适才还在啼哭,此刻船舱的温暖和安静,却已令她含着笑睡着了。
良久,陆尊终于长叹一口气,罢了,沧海无情,稚子何辜?
于是,他用干净衣服严严实实地裹好这孩子,大步踏出船舱来,面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朗声对满船人说到:“大伙儿适才也都见识过了!此子乃天降祥瑞,救我合船上下于生死关头。因此,我陆尊愿收其在我膝下做个养子,此后,他就是我陆家的少东家!”
水手们见到陆尊如此重视,也不疑有他,举手共呼:“少东家!少东家!”
东边的云渐渐浅了颜色,原本乌墨一般的颜色仿佛被清水晕染开,变成烟灰色、浅黛色,光徐徐从厚重的云层下穿了出来。
襁褓中的婴儿被吵醒,她蹬着小脚睁开眼睛,展颜的一瞬间,万丈金光倏地刺破云霄,遍洒海面。惊天怒涛此刻偃旗息鼓,温柔得仿佛情人的轻抚。
陆尊道:“孩子,你睁眼之时,便得见天光踏破层云。想来,天神也知道你爱看这清晨的太阳,那么我便为你取名‘黎昕’二字。从今以后,你就叫陆黎昕吧。”
天光展颜,有烛藻护卫船下,喑石号风帆高扬,劈开海浪,逐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