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六章 车站(2/2)
他说在兴头上,四少却冷不防提点他:“你也当了兵了。”
刘士官才知道自己多了嘴,终于安静下来。
颜徵北又忍不住去看他身边的人,她从来都很容易伤感,不管为旁人还是为自己,果然靳筱听了这些,也跟着难过:“我总觉得小时候不顺遂,但也没有挨过饿。”
她握了握自己的小手包,没有用新近流行的小皮包,她已经很朴素了。
可纵然朴素,也是上好的纺绸做的内衬,同为了下一口饭,顶着鸣笛声,枪炮声,也要往前走的人相比,是云端的消遣,更是云端的朴素。
四少握住她的手,非要开玩笑让她开心起来:“这些都是大老爷们该考虑的,你又操心什么?”
可官府里的大老爷们,靳筱想起北的那位小说家的手笔,真是贴切得很:“吃的是百姓的钱,吐的是公文,什么都不顶用的公文”
若把人世看得太清,便会觉得绝望,觉得活得半点兴味没有,还不如做个只知道争风吃醋的少奶奶,来得简单。
可偶尔走出门,瞧到了一年四季只能穿黑布衣裳的人,过得是什么日子,想想自己平日那些踌躇和思虑,又觉得自己浅薄得很。
她小时候也问祖母,为什么村里的人大多衣服是黑色的,祖母那会心情不错,同她说,因为黑色不必染色,所以便宜。
因而民国的底层,便是黑色的,又很迷茫,像外国人拍的明信片,顶一张蹉跎的脸,和一双疑惑前路在何方的眼睛。
四少却不在意这些,也没有心思去哀民生之多艰:“个人皆有命数,大家伙都自己的日子都顾不来。”
他这样讲,说不清算道家,还是佛家,却让靳筱眉目舒展一些。
倒不是因为被他说服,而是想起从前因去了他书房,瞧见那些杂志,而闹了误会,心惊胆战了许久。
她打起了精神,去看前方,偏了脑袋道:“快开到头了,看来还能赶上这一趟火车。”
只要上了火车,周遭便再不是穿着黑色粗布衣服的平民,色彩骤然便丰富起来。有穿旗装的,有富家的学生三三两两穿着制服的,还有一些穿着洋装拿着阳伞的小姐,保不齐可以做个小时装展。
金钱便这样神奇,困窘的总能和困窘地坐一起,不拿钱当回事的,便又能和另一堆为赋新词强说愁地坐一起。一个圈子的,想要去另一个圈子,也很简单,车头有穿制服的售票员,按差价补票即可。
可见圈子和圈子之间的差别,也不过是差价,有上进的,去多赚几个钱,便也能到特等车厢,去问一问身旁的太太:“香水好闻得很,是什么牌子?”
觉得如此便也很好的,也可以抱着孩子接着坐下去,指不定对面坐了老乡,又可以聊一路。
这便是人间。
颜公馆待久了,突然出来,留了心去观察, 突然觉得周遭不再是周遭,世间不再是世间了。好像她成个婚,像被圈起来上了所学校,出了这所学校,再看这个世界,心境便不大一样。
车厢从不是藏得了大秘密的地方,因旅途枯燥,总归要说一些话。又因周围有许多人,便是轻言慢语,隔着隔间,说话的人也知道会成了广播,真的炫耀起什么,便比登报还要痛快。
靳筱上了车,便听后头的两个小姐谋划了许久接下来的婚纱要选什么,鞋子要什么牌子,要怎么新式,怎么不同凡响。
四少在她一旁很安静,一早拿了报纸来看,不像他的做派,倒像靳筱平日的样子。靳筱也想学他,可书拿了又放下,这一车厢的八卦,像非往她脑子里钻似的,怎么也听不完。
她吃了一瓣橘子,又听后头两个女人一面嗑瓜子,一面刻意低了嗓子:“唉,听说了没有,北省拍板的那位,”她们俩挤眉弄眼,没带姓名,但尽管低了嗓子,一干竖着耳朵的听众,多半又都知道是谁,“打算把女儿往南边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