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5章 年9月1日(2/2)
女儿陈悦差不多每个月会打一次电话来。陈悦在南方的一座大城市工作,做设计,忙得脚不沾地。“爸,你最近身体怎么样?”电话里,陈悦的声音总是匆匆忙忙的。“挺好的,不用挂心。”老陈说。“铺子生意怎么样?别太累了,不行就把铺子关了,我养你。”“不累,生意还行,街坊邻居都照顾。”“那你记得按时吃饭,别总吃面条,买点肉吃。”“知道了,你自己在外面也注意身体,别熬夜。”每次通话都差不多是这些话,没什么新鲜的,却总能让老陈高兴半天,挂了电话,他会把电话里的内容跟阿黄说一遍,阿黄就“喵喵”叫两声,像是在回应他。
有一回,陈悦打电话来说要回来看看他,老陈高兴得不行,提前好几天就开始收拾家里,把林秀的针织衫洗了晒了,把客厅的地板擦了又擦,还去菜市场买了陈悦小时候爱吃的菜——糖醋排骨、番茄炒蛋、清蒸鱼。结果到了约定的那天,陈悦又打电话来,说临时有项目要加班,回不来了。“爸,对不起,下次一定回去看你。”陈悦的声音里满是歉意。老陈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却还是说:“没事,工作要紧,你别着急,我挺好的。”挂了电话,他看着一桌子的菜,愣了半天,然后把菜装起来,第二天带到铺子里,分给了王婶和张大爷。
秋天快结束的时候,张大爷的儿子还是把他接走了。走的那天,张大爷拄着拐杖,慢慢走到修表铺,把那块旧上海牌手表递给老陈,“小陈,我走了,这表放你这儿,要是坏了,你帮我修着,等我回来再拿。”老陈接过表,心里有点酸,“你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也许明年春天吧,我想西街的老槐树了。”张大爷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老陈送他到路口,看着他上了儿子的车,车开远了,他还站在那里,手里攥着那块表,沉甸甸的。
从那以后,早上少了张大爷的絮叨,铺子里显得安静了不少。老陈还是每天七点开门,烧开水,泡浓茶,擦怀表,只是旁边的小马扎空了,再也没人跟他聊家常了。阿黄像是看出了他的失落,总蹭他的手,用小脑袋顶他的胳膊,老陈就摸摸它的头,心里能舒服点。
有一天傍晚,老陈正坐在门口看日落,忽然听到有人喊他:“陈师傅!”他抬头一看,是之前那个修“梅花”表的女人,身边还跟着一个老爷子,头发花白,精神却很好。“这是我爸,”女人说,“他听说表修好了,非要来谢谢您。”老爷子走过来,握住老陈的手,“师傅,谢谢您,这表走起来,我就像又听见我老伴说话了。”老陈笑了笑,“举手之劳。”老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块很旧的砚台,“师傅,我没什么好谢你的,这砚台是我年轻时淘的,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老陈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那我谢谢您了。”老爷子又跟他聊了会儿天,说他和老伴当年就是在西街认识的,那时候老伴在供销社上班,他每天都去买块糖,就为了看她一眼。老陈听着,心里暖暖的,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和林秀。
天黑下来的时候,老陈关了铺子,抱着阿黄回了家。他把张大爷的表放在客厅的抽屉里,把老爷子送的砚台摆在桌子上,然后烧水洗了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在演一部老电影,讲的是一对老夫妻的故事,情节很平淡,却让老陈看得入了神。看到一半,阿黄跳上沙发,趴在他的腿上,发出轻轻的呼噜声。老陈摸了摸阿黄的头,看着窗外的月光,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没有波澜,没有惊喜,却安稳,踏实,就像西街的石板路,平平坦坦,却能走得安稳。
秋天彻底过去的时候,第一场霜落了下来,西街的老槐树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老陈把铺子里的厚衣服找了出来,穿上了一件灰色的棉袄,是林秀当年给他做的,虽然有点旧,却很暖和。他还是每天七点开门,只是早上的风有点冷,他会多烧一壶开水,捧着搪瓷缸子暖手。王婶的早点车还是每天经过,会多给他递一根油条,“陈哥,天冷了,多吃点。”他还是会修表,会给阿黄喂吃的,会在傍晚看日落,只是日落的位置越来越偏,天色暗得越来越早。
有一天,陈悦又打电话来,“爸,我过年回去陪你。”老陈心里很高兴,却还是说:“不用特意回来,你忙你的。”“不忙,我已经买好票了。”陈悦的声音里带着笑。挂了电话,老陈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枯枝,忽然觉得,冬天也没那么冷了。他想起林秀常说的话:“日子就像钟表,只要表针还在走,就总有盼头。”
他走到抽屉边,拿出张大爷的那块表,上了弦,表针“滴答滴答”地走了起来,声音清脆,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清晰。阿黄凑过来,用鼻子闻了闻表,“喵喵”叫了两声。老陈笑了,把表放回抽屉里,心里想着,等明年春天,张大爷回来拿表的时候,一定跟他好好聊聊西街的变化,聊聊阿黄长肥了多少,聊聊陈悦回来过年的事。
等日暮无波澜,那就守着这波澜不惊的日子;等清秋又作罢,那就等着冬天过去,春天再来。老陈觉得,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更多的是平平淡淡,是那些藏在日常里的小温暖,是那些不经意间的牵挂,是那些看得见的盼头。就像他修过的那些表,有的新,有的旧,有的走得快,有的走得慢,却都在各自的时光里,滴答滴答地走着,不慌不忙,不离不弃。
他又泡了一杯茉莉花茶,捧着搪瓷缸子抿了一口,茶香袅袅,飘在满是表油味的铺子里,混着阿黄的呼噜声,混着窗外偶尔传来的脚步声,混着远处隐约的叫卖声,成了西街最寻常也最踏实的风景。而老陈知道,只要这铺子还开着,只要这表还走着,只要还有人记得西街的老时光,他的日子就不会孤单,就总有值得等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