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5章 年7月14日(2/2)
他把修好的自行车递给车主,老太太笑眯眯地递过一块钱,“阿明的手艺还是这么好。”他摆摆手,说什么也不要,“街坊邻居的,客气啥。”老太太走后,他从工具箱里掏出颗水果糖,橘子味的,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给。”我接过来,糖纸有点粘手,大概是被汗浸过,“小时候总抢你的橡皮,现在赔你糖吃。”他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跟照片里一模一样。
我们靠着老槐树站着,槐花落在肩膀上,谁也没说话,却不觉得尴尬。远处传来拆迁队的机器声,轰隆隆的,震得地面都有点发颤,可老槐树还是稳稳地立着,花瓣照落不误。他突然指着墙根,“你看,那儿还有我们埋的玻璃球。”墙根的泥土松松的,果然露出点玻璃的反光,小时候总爱把宝贝埋在树下,以为能存到天荒地老。“后来回来找过,”他蹲下去扒了扒土,掏出颗蓝色的玻璃球,阳光透过玻璃球,在地上照出个小小的彩虹,“还在呢。”
日头慢慢偏西,把树影拉得老长,他要去接孩子,推着工具箱站起来,“有空来南方玩,我请你吃当地的米粉,比咱们这儿的面条滑溜。”我点点头,把槐花糕递给他,“王奶奶做的,你尝尝。”他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放进工具箱,“替我谢谢她,下次回来给她带南方的茶叶。”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响起来,他骑着车往巷口走,背影在落花瓣里晃啊晃,突然又停下来回头,“那时候没来得及说,你的橡皮我一直留着,在修车铺的抽屉里。”
我站在老槐树下,看着他的影子拐过巷口,不见了。手里的橘子糖慢慢化了,甜丝丝的味道从舌尖漫开来,像小时候那样,甜得眼睛都有点发潮。风又起了,槐花纷纷扬扬落下来,盖在玻璃球上,盖在“拆”字上,盖在我们站过的地方,像铺了层厚厚的雪。远处的机器还在轰隆隆响,可老槐树的花照开不误,一朵一朵,白得透亮。
坐公交车回家时,车窗开着,槐花的香味跟着飘进来,落在邻座老太太的蓝布包上。老太太正在织毛衣,线团滚到我脚边,我捡起来递给她,她笑着说谢谢,“这线是我孙女寄的,说现在时兴这种颜色。”她的毛衣针飞快地动着,毛线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年轻时总嫌她调皮,现在不在身边,倒总想起她小时候揪我毛线团的样子。”车到站时,她把织了一半的毛衣塞进包里,“人啊,就是靠这点念想活着,见一面,就多一分念想,总比从来没见过好。”
下车时,夕阳把云彩染成了橘红色,我走在人行道上,手里攥着那颗化了一半的橘子糖,糖纸被捏得皱巴巴的。路过街角的便利店,老板娘探出头打招呼,“今天的关东煮刚煮好,要不要来一串?”她的孩子趴在柜台上写作业,铅笔在练习本上沙沙响,突然抬起头,举着颗玻璃球,“阿姨你看,爸爸给我捡的。”玻璃球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像颗小太阳。
回到家,把王奶奶给的蒲扇挂在墙上,扇面上的喜鹊正对着窗台,窗台上的槐花还新鲜着,白得像刚落的雪。从抽屉里翻出那个铁丝自行车,铁锈又厚了些,车把还是歪歪扭扭的,却像有股劲儿,要往记忆里跑。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刚到家,槐花糕很好吃,我儿子说像。”后面跟着个笑脸,像小时候画在练习本上的那种,圆圆的,缺了个角。
我站在窗前,看着天边的最后一点晚霞,慢慢融进夜色里。楼下的孩子们在玩跳房子,笑声像撒了把珠子,叮叮当当的。老槐树的影子虽然不在这儿,可那香味好像跟着来了,混着厨房里飘来的米饭香,让人心里踏踏实实的。就像王奶奶说的,花开花落都是常事,可只要见过那满树的白,闻过那清甜的香,就算后来树不在了,心里也总留着个地方,盛着那些花瓣,那些糖,那些蹲在树下分一颗橘子糖的下午。毕竟啊,曾经遇见,热热闹闹地在彼此的日子里留下过痕迹,总比隔着茫茫人海,连影子都没碰见过要好得多。夜风从窗户钻进来,吹得蒲扇轻轻晃了晃,扇面上的喜鹊,好像真的要飞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