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5章 年6月2日(2/2)
大四那年,他接了个订单,给一家老茶馆刻门楣上的雕花。茶馆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第一次见面时,老板叼着烟指着图纸说:“年轻人,你这设计太素了,现在人喜欢花哨的,多刻点龙凤、牡丹,热闹。”他看着图纸上画好的兰草和竹节,指尖在纸面上轻轻划过:“老板,茶馆讲究的是静气,兰草生在幽谷,竹节空而有节,木头刻出来带点野气,才对味。”老板抬眼看他,烟灰落在衬衫上,忽然笑了:“行,你说了算,反正这房子是给懂的人看的。”那三个月,他天天泡在茶馆里,搭着脚手架刻门楣。夏天闷热,汗水滴在木头上,很快就被吸干,刻到竹节处时,他特意留了道自然的疤结,像竹子被风雨打过的痕迹。完工那天,老板泡了壶陈年普洱,茶汤在粗陶杯里转着圈,老板说:“小伙子,你知道吗?我找了三个师傅,都按我要求刻得花里胡哨,只有你敢跟我对着来——不过你说得对,这木头啊,就得有自己的性子。”
毕业后,苏砚秋在老城区租了间小作坊,门口挂着块木牌,没写店名,只刻了“木心”两个字,是爷爷教他的隶书,笔画间带着木纹的质感。刚开始生意冷清,偶尔有路过的人探头进来,看见他蹲在工作台前刻木头,木屑堆成小山,旁边放着没吃完的馒头和凉白开。有人说:“现在谁还买手工木雕啊,机器刻得又快又便宜。”他头也不抬,刻刀在木头上划出细响:“机器刻的是样子,手工刻的是心。”有回下雨天,来了个戴眼镜的姑娘,抱着本旧书,浑身淋得半湿,一进门就盯着墙上挂着的木雕摆件——那是他刻的“二十四节气”,立春的东风解冻,雨水的鸿雁来,每个节气都嵌着块带天然纹路的木头,比如雨水那天,木纹刚好是几道斜斜的线,像春雨落进池塘。姑娘蹲在他旁边,看他刻惊蛰的春雷,忽然说:“你知道吗?我找了很久,想买件有‘气’的东西,机器刻的太板正,你刻的……好像能看见木头在长。”那天姑娘买走了“雨水”,走的时候留下张名片,说自己是策展人,想给他办个展。他看着名片上的烫金字,随手塞进了围裙口袋,转头又拿起了刻刀——比起展览,他更想把手里的“春分”刻好,嫩芽破土的那道缝,得留足了木头呼吸的空间。
真正让他被看见的,是三年后的冬天。老城区改造,很多老作坊要拆,他的小屋子也在拆迁范围内。那段时间他照常刻木头,只是门口多了些拍照的人,有人说这是“最后的手工木雕作坊”,有人举着手机直播他刻木头的过程。那天傍晚,他正在刻一块老枣木,忽然来了群人,领头的是个穿呢子大衣的中年人,盯着他手里的木雕看了很久——那是个蹲在地上的老人,手里攥着颗刚摘的莲蓬,衣摆处的木纹刚好是风吹过的褶皱,老人的眼睛没刻完,却带着种说不出的温柔。中年人问:“这雕的是什么?”他擦了擦手上的木屑:“我爷爷。那年秋天他在荷塘边摘莲蓬,我蹲在旁边看,他回头喊我名字,阳光从他背后照过来,衣服上的皱纹像水波一样动。”中年人没说话,伸手摸了摸木雕的底座,那里刻着小小的“木心”二字,是他刻完每件作品都会留的印记。
后来,中年人帮他在艺术区租了间更大的作坊,说想做个“手工木雕的传承展”。开展那天,展厅里挤满了人,他的作品摆在正中央,从十三岁刻的歪头松鼠,到最近完成的《老巷记事》系列,每一件旁边都贴着小纸条,写着创作时的故事:“初中课本背面的草图”“高中宿舍床底的铁皮箱”“大学工作室的第一块黄杨木”……有人指着那只松鼠说:“你看,这里刻坏了一道,后来用木纹补成了松鼠的胡须。”有人站在《老巷记事》前很久,说看见木雕里的老槐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策展人姑娘站在他旁边,笑着说:“你看,现在大家都在赏识你呢。”他看着展厅里的灯光,落在木头上泛着温润的光,忽然想起爷爷说的话:“别管别人说什么,你心里那团火别灭了。”其实他从来没想过要别人赏识,只是想把心里的看见的、感受到的,都刻进木头里——就像老槐树开花,不是为了让人看,而是它知道,花开了,春天就来了。
如今苏砚秋还是每天泡在作坊里,刻刀在木头上划出的声音,像首没停过的歌。有人慕名来买他的作品,有人请他讲课,他都一一应下,却依然会在清晨蹲在老槐树底下,捡一片刚落的花瓣,放在新刻的木雕底座旁——那是个捧着花瓣的少年,眼睛看向前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他知道,比起外界的赏识,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心里的那团火,从来没灭过。就像木头里藏着的年轮,一圈圈长着,不管有没有人看见,都在默默记录着,那些关于热爱、关于坚持、关于不为取悦世界,只为取悦自己的时光。
巷口的老槐树又落了一片花瓣,飘进苏砚秋的作坊,落在工作台上刚刻好的“木心”二字旁边。木屑还在轻轻落着,像场不会停的雪,而他握着刻刀的手,稳得就像当年那个蹲在树根旁,偷偷在课本上画木雕的少年——原来有些路,只要你一直走,走得久了,路上的花就会自己开了,不是因为你想让谁看见,而是因为,你走的每一步,都带着心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