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本逐末（下）（2/2）

这才缓缓落座，“你若有问题，现在就问罢。叔父今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以为再无解答的旧事，骤然触达真相，陆离觉得自己比预想之中得还要心潮难平。

莫说当年的他没有选择，便是父亲又何曾有过选择？

他和他的父亲母亲，乃至叔父，不过是皇权之下一枚损坏的齿轮。

陆离凝视着他的眼睛，沉默了许久，第一句话就问，“我父亲……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个问题陆湘做过准备，所以立即摇了摇头答道，“他没有。自他站队天后，接下南阳太守一职起，他就没有选择了。即便没有匈奴之战，天子这边每一个人都在等着你父亲的把柄，稍有不慎，便是被浪头打得粉身碎骨的结局。”

陆湘未言出于口的是，因你父亲担心祸及于你，才从小将你送来三川，还严命你弃武从文。因为他知道自己已在网中，他希望你能成为一条漏网之鱼，消失在捕鱼之人的视线之中。

“我母亲……也是知道么？”

陆湘沉默片刻，躲开了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陆离努力稳住发颤的嗓音。

难怪被逐出陆家，母亲毫无怨言，甘心离去。

难怪临终前还说，不必怪罪叔父，非战之过。

虽然心里早已明白希望渺茫，但听到陆湘的这句回答后，陆离依然禁不住心痛如绞。

他一生追求的，原来最早就失去了。

陆离霍然抬头，目光如火，“难道连祖母……也是知道的么？”

陆湘低下头，不知是不忍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片刻，转过头去用手指拭去眼角地热泪。

陆离心中已然明了。

略一思忖，心头大是惊悚，“难道，陆家一文一武，两头效力，其实是祖父……的安排？他……他这还算是一个父亲吗？”

两头都是绝路。

这是要拿亲生儿子的命来试探。

“不安排，又能如何？”陆湘冷笑，低道，“你祖父早已参透朝局，天后有意问鼎至尊，天子犹豫再三不决。神仙打架，你让下头的臣子们能如何行事？”

“况天后非嫡非长，还根本不是男人！想要名正言顺地问鼎大统哪有这么容易？彼时天子语焉不详，北境令太子坐镇，东境有二皇子领兵。”

“所以，天后甫一上台，就看中了南阳隐患，选中了你父亲平乱。因她心里是明白，乱象之下，谁握着兵马大权谁就握有天下。”

“你父亲能怎么办？被战争选中的军人能怎么办？何况选中他的人心狠手辣、魄力十足，确实是难得的为帝之才！”

陆离垂下头，面无表情地坐着，保持着姿势，似乎已凝固成了一道无生命的剪影。

南境战起是天后令人心寒的决定，却是家族的首肯，也是父亲的豪赌。因为那是彼时最好的选择，只有承担。

眸色幽幽里仿佛看见父亲统帅三军，浴血沙场的身影。可惜自问无所惧、不畏死的英雄，转瞬不过是皇权争斗旋涡中的一粒沙粒，可顷刻间攀上九霄之巅，也可一朝就陨落尘埃里头。

陆湘的声音，在此时继续传来，“当日叔父担心你们在途中出意外，曾在四镇几经辗转地去寻，多方打探才知道你母亲已……而你，也被天后派人搜寻带回。”

天后无论如何是要插手此事的了。夺储是实力之争，且时日还长，选择一个好苗子慢慢培养势力，她断不肯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陆离于是与他相对而坐，竟一时无话。

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

曾经他以为，停止在十年前的事，一切都不会变了。今夜所披露出来的真相使得他既愤怒又哀伤，好象有块巨石压在胸口般，整个头滚烫得如岩浆一般。

正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老爷，长公主府来人，说有急事要寻叶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