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嗽玉渊清(2/2)
可是他不装傻,又能怎么样呢?
帐中一时安静无比。
两个人对着沉默了许久,他微微有些颤抖着收回圈着茶杯的手,鼓起莫大的勇气看向她,终于说道:“……你,别怪他,行不行?”
谢冉苦笑:“你劝劝他,行不行?”
云渊清一怔,回过神来,脸上的态度却恍若看开般淡然:“他已经反了。成王败寇,生死之间,不可能回头了。”
这些——谋反、生死、对错,这些日子他早已释怀,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既然已经陪着杨彻走上了这条路,他都能坦然接受。唯一让他心里忐忑不安、愧疚不已的,是对谢冉。
这一刻杨彻不在,他便代他致下诚恳的歉意:“嗽玉,抱歉,他利用了谢家。”
谢冉脑中将这话一过,随之却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
她说:“这些年我也没少利用人,如今被人利用,也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真要算起来,他固然是设局的罪魁之一,但引他设下这一局的人又何尝不是我?”
对此事,她不能说不寒心,但回想自己所为,却也自认没资格指责。从此战事出来开始,她最介意的,从来都不是这一件。
她问:“你知道我心里最过不去的是什么吗?”
说罢,不待云渊清回答,便见她眼中神色一沉,肃穆无比:“他是个军人。”
云渊清微怔。
喝的明明是茶,但这个话头一说起来,谢冉的情绪便再也用不上‘淡然’二字。她一时不自觉的便激动起来,言语间尽是对那人此举的愤怒与伤心:“他本应保家卫国,可御敌之际,他反水,手段不光明、不磊落,做出来的事更是侮辱了他的身份!——那些受难于战火之间的百姓,那些人本该是他拼命去保护的对象,可是他做的事,让我耻于与他承认他曾是我手下的兵!”
“你问我能不能别怪他,你会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他很清楚从他决心谋反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我的同袍兄弟,在恩义与仇恨之间,他已经有了选择。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话说重不重,说到底,她不过是将早已铸成的事实坦然剖析出来罢了。
云渊清听罢,周身却忽然如同卸力一般,一下子颓丧了许多。
“……我情知如此,可总是忍不住一问。”他用力闭了闭眼,抬眸诚恳的看着他,眼里甚至有些急切之意:“嗽玉,无论怎样,请你一定要相信,他待你始终如一。”
“你以为我不知道?!……要不是冲着这半辈子的情分,我至于交战阵前还冒着如此风险叫你过来一见吗?他待我如旧,你觉得我对你们俩的那份心就有更变吗?……你怎么就——”
她气急之下未尽的话语,被云渊清平静的接了过去——
“我劝过的。”他说:“能劝的早已经劝过了,我曾尽力,未达所愿,无奈,只能追随他之所愿。”
这一句话之后,谢冉闭上眼睛,再也不必说别的了。
定局如此。
大帐厚实的帐帘又撩动了几回,外头满月行过中天,王昭从外头进来,见她闭目盘膝坐在榻上,自己便径自走过去,坐到了适才云渊清的位置上。
谢冉缓了一会儿,未及睁眼,先问了一句:“妥当送回去了?”
王昭想起送那人离开时见到的背影,喉咙有些发堵,取了只杯子灌下一大口冷茶之后,方才道:“……送回去了。”
谢冉没什么反应。
他沉默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早想到是这个结果了,还那么难接受吗?”
谢冉睁开了眼睛。
此刻她心里,说是难受,其实也不尽然。
更多的还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发酵蔓延的疲累。
还有那些疑惑。
她站起来,踱到帘窗下。
“过去这几年都发生了什么事,我闭着眼睛梳理年份日月,桩桩件件无错无漏。可我就是不明白,我们这些人,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明明,昔年同袍,守土卫国,快意杀伐。
今朝,怎就走到了刀剑相向的地步?
王昭很想给她解答,可这个问题,偏偏他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都是此间中人,没什么话好劝的,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走到她身边干脆利落的跟她来了个飒爽的拥抱。
“三妹妹。”
——分离时,他在她耳边这样唤了一声。
多年未曾听到过得总角旧称。刹那间,她心底一丝错觉晃过,如同回到了十几年前的乌衣巷中,少年流光不尽。
她眼中那点惊怔化开,看着对面的至交,终于有了些感恩般的笑意。
“曜之哥哥。”
——幸好,经年总角之交,到如今,她还有一个王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