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另有所图(三)(2/2)
“血缘真是很奇妙的东西。”他仿佛逃出战场的残兵,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尊严与傲气,贪婪的灌了满腔的空气之后,眼神却有些飘忽:“我同他自小一起长大,二十几年相识相交,却比不上你这个不过几面之缘的表哥在他心里的份量。而你——竟也真能为他说出这番话。有趣。”
他又笑了一声,低头玩味着:“当真有趣。”
闻玄眯了眯眼睛,眸中极快的闪过一丝不屑。
“我有一百句话驳斥你。可我不愿意说。你也不配听。”他说罢,神色一敛,顷刻便换上了王朝上将脸色,淡淡笑道:“高相,还是说说开耀帝罢。”
“……甚是。”高泣想了想,笑道:“开耀帝……这年号也是挺好的,不过可惜,他总归是成全不了自己的。”
在哪一刻,闻玄看着他的神色,差点便要将满腔的怒火质问出来。
“蒙阳要的人,是月拂晓。”
这句叙述之言一出来,他明显看到高泣的眉峰不受控制的动了一动。
闻玄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也以为他在大乂手里?”他挑了挑眉,又添了一句:“——在我手里?”
高泣目光深沉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神情态度,莫不在说‘他就是在你手里’。
“这一局布得还是很精妙的,近一步退一步,他要么可以讨回月拂晓,要么也有足够的理由兴兵了。不过我就是很好奇……”闻玄眯了眯眼睛,十分诚恳的疑惑道:“如果我真把月拂晓给南诏,蒙阳难道真的会如同承诺那般,放弃这么一个绝佳的出兵机会?南诏国中呢?不见逊帝便这样偃旗息鼓,他能向朝野交代?”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从始至终,对于月拂晓就在大乂的说法,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是以要怎么理解,全看听的人想听出什么意思了。
而高泣,自然是十分顺理成章的就将他的话当做了确定之言。
“会。”对于闻玄的质疑,他回答的干脆利落,眼里的神情认真得不能再认真:“闻上将,请您,把他交出来。”
把他,交出来。
闻玄品着他的话,想着当日在清明殿他到了都没道出‘月拂晓’这三个字的行为,心里的滋味渐渐有些微妙。
“你很忌讳谈及他的名字?就到这个地步了么……”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一叹,啧啧两声道:“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被如此吹捧,我这心境还真是很微妙啊!”
此话一出,不多时,对面似乎传来了一声嗤笑。
闻玄心下一动,面未改色。
“不是吹捧。”高泣摇了下头,他表情很复杂,也很真实:“你至少还有个尊贵的出身——就算再不可说,然而底子里却总是贵胄天成。可他什么都没有。”
闻玄不动声色的与他对视。
他丝毫不避讳迎面而来的目光,一字字问道:“三年前,你若无谢冉、谢冉若无你,他真的会输吗?”
闻玄许久未动。
在这场沉默里,高泣几乎已经断定了这一次自己将要空手而回的结果。
许久之后,闻玄温和的笑了笑。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高泣:“高泣,你真应该劝劝蒙阳,比起月拂晓,此番他更应该管我要蒙忌的。”
高泣眸色一动:“你会给?”
他笑,“不会。”
王府的一场会面之后,高泣在一场凛冽秋雨降下时离开了金陵。
他走的时候杨衍派了燕王杨眠溪去送,也是给足了南诏面子,可朝堂之上,谁都知道,再大的面子,也填不上让南诏空手而回的这个缺。
南境的一场仗,几乎是不可避免了。
“其实应该让你作为迎送使,送高相回南诏的。”
城楼上看着南诏行仗远归的背影,犀利的雨声里,蓦然就混进了他低醇的声音。
“一直送到南境?”谢冉笑了笑:“还不至于。”
片刻,闻玄也笑了。
确实还不至于,可她回不回去,却意味着南境军民安不安心。
默然片刻,谢冉转头看着他的侧脸,眉间不由自主的轻轻蹙起。
他的脸色不阴不晴,看上去似乎很平静,如扇的长睫上沾染了一点晶莹雨滴,摇摇欲坠,他却始终浑然不觉。
她忍不住,伸手去遮了遮他的眼睛,阻挡了视线的同时,也撩湿了手心。
只有一瞬而已,她撤下手来,闻玄的目光便也跟随着一并转了过来。
那双眼睛真的很好看。她想,这样好看的眼睛,里头天生就不该装着质疑、恐惧、惶惑、悲伤——一切一切不好的情绪。
如果可以,她愿意把自己的所有快乐都分给他。
“你真的不必想高泣的那个问题。”她拉过闻玄那只未曾执伞的手,定定的看着那双眼睛,温声道:“你不是爱争高下的人,而前头的路,无论遇到什么,你总会有我,我也总会有你的。”
强烈的雨势似乎都在她的话里温柔。
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涌上了感情。
他反握住她的手,点头道:“我知道。”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
谢冉蹙了蹙眉,又将那日清议殿中两人的对话飞快的过了一遍,她自信在那扇屏风后并未错过一个字,可却没能想到还有哪一句能引出他这般的神色。
闻玄举目灰蒙蒙的天际一望。
“高泣所想表达的本意并不能乱我心绪,可他那句话却让我想到了一些别的。”
他说:“冉冉,你不是一个人、我不是一个人,月拂晓,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谢冉心头一颤。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两人纷纷转头去看,不多时便看到了宋叔旗匆匆而来的身影。
那一身的雨渍泥点,显然是一路淋着雨纵马而来的。
宋叔旗上前,朝两人行了一礼。
“启禀上将——!”
他抱拳掷出一句话:“燕国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