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一局棋(2/2)
谢执面色平静。
谢蕤一向是聪明的,谢鸣曾赞她颖悟绝人,而那时她尚未及十岁。这么多年长起来,谢执始终觉得自己很难在她面前藏心。
好在,这人是他姐姐,他也不必藏着什么。
顿了片刻,他微而有力的点了下头,道:“开局,的确是犯上。”
谢蕤既能问出这个问题,便不会吃惊于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家里面,谢执是年纪最小的,也是心思最重的,外人看着——甚至父母看着,都觉得他持重老成,一切自有掂量。唯有谢蕤知道,这孩子有主意是不假,理智也是真的,可他是先有决定,才会理智老成的去促成自己所想,而非在理智与老成的前提下,再去做决定。
先后之序,往往差之千里。
她听到他以十分平常的语气说道:“兄长的死,我从未想过要萧氏全族来陪命,可乾明八年在下那局棋之前,我是真打算致力紫寰宫易主,江山换姓之事。”
可一切又都在萌芽阶段,便被那局棋扼杀了。
那座竹篱茅舍,原本是在避世的名头下,他为自己准备的一座大本营,原本那方寸之地中,是要掀起一场滔天的腥风血雨的。
可是在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他遇到了赴会而去的紫宸上将。闻玄在那一局手谈之中,以无声之名剖开了他的心门,胜败盖棺的一瞬,压抑在他心底的那些黑暗仿佛也随着兵败而山倒,那人用十二个时辰蚕食尽了他心底的那份戾气,他在一败涂地里释怀,而那座茅舍,也在往后的光阴里。真正有了离境坐忘的意思。
谢蕤不知道那些。可她在谢执的这句话里恍悟——原来,昔日十一岁的少年,心底经曾怀有那般决绝的苦痛。
她看着他,道:“你从没说过。”
谢执忽然就笑了。
“父亲为大局放过兰陵萧氏,母亲背地里流了多少眼泪,长姐小产失子,却仍旧收养了萧妃的女儿;二姐到现在都没哭过,二哥从那时候起便再未进过紫寰宫,而三姐你,又何尝不是封了琵琶至今再未起弦?——这些,谁又会说?”
谢蕤愣住。
诚然,这些,都是他们在同一场悲事之中所承载的不同苦痛,只消自己承受便是,没人会说出来。
他说:“至于我,藏着那样的心思不与人言,也实在算不得什么。”
谢蕤便问:“那现在呢?”
谢执一笑,未语。
她忽然就明白了。
片刻后,她长出一口气,又问:“这几年你一直婉拒诸君征召,是因为闻玄?”
谢执沉默半晌。
最后他说:“我就像是四哥的黑鹰,总是要认主的。”
那天谢执并没有说错,宫门下锁之前,杨衍的圣旨便传了出来——北境乂秦边界,李萧二将疲于应对苻氏大军,特令兰陵伯萧然领两万军马驰援,授副将衔,不得有误。
消息一出,整个朝堂都炸开了锅。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荐兰陵伯驰援之事的主意,是谢执提出来的。而就在他说出这话的同时,他姐夫,紫宸上将闻玄,却是力阻未果。
谢冉在装病装了三天之后,终于忍不住在第四天入宫面圣。她去时清明殿中正在议政,这倒让她轻松许多,三言两语几句官话出口,当着那些个朝臣的面,跟杨衍汇报完了之前种种,得了两句不走心的称赞之后,她便退了出来。转头先奔了昭庆宫。
早听说太皇太后病势不好,这几日她在家里一直惦念,早想来看,却直到今日才有了机会。
她来得也是正好,彼时解愠大长公主正在昭庆宫侍奉母后汤药,她未进门便见到了舅母身边的侍女,心思一喜,就更是忙不迭的便蹦进去了。
“嗽玉给姨祖母请安,愿祖母福禄永享,长乐无极!”
太皇太后半倚在榻上,她恭恭敬敬的跪地施大礼,三跪九叩,声音更是脆朗,叫老人家听得都跟着欢喜。
“诶,好!起来吧!”
谢冉仰起个笑脸,乖乖的道了句:“谢祖母!”言罢起身,转而又朝床边玉立着的贵妇跪了下来,仍是一番恭敬真诚的行礼,嘴里喊道:“给舅母请安,愿舅母荣昌喜乐,长乐无极!”
大长公主安然的受了这一礼,唇边有压抑不下的笑意。
小辈这么多子侄之中,如今除了亲子之外,眼前这人就应当是她最疼的了。
这张面容入眼,说不得,也是安慰。
笑意扬起,她道:“臭丫头,起来吧!”
“谢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