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盛怒(二)(2/2)
谢太后心火急聚,握着龙头拐的手掌狠狠的发着颤。
直至又一阵风刮过,皇后侍皇太后出了乾仁宫无功而返,眼前再一次归于安静后,闻玄才轻声开口:“疼不疼?”
“……啊?”
她头一瞬还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眼下也敢抬头了,晃了晃右手道:“没关系啊,我什么伤没受过,根本不算个事儿。他若能解气,往我身上刺几剑都行。”
他不舍得的。
心底,闻玄这样接了一句。
然而嘴上,他问的却是:“你不是应该恨极了我,为什么还要护着我?”
谢冉回答的极是坦然:“一码归一码,你同蕤蕤设了这个套,我既然钻进来了,技不如人也好,因缘际会也罢,终究既成事实,我也认了。受罚受罪,一人一半,你要死了,我岂非得为你陪葬?算来这两道口子还是合算的。”说着,她瞥了他一眼,“你但凡真有良心,自觉不安的话,回去也让我在你手心儿划两道口子如何?”
他脸上却是泛起一丝姗姗来迟的笑意,浅浅一语,道:“好啊。”
谢冉觉得没趣,又是半晌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之后,她看那道门看得有些发晕了,忽然却道了一句:“从小到大,不管我闯什么样的祸,他都未曾动过我一下。”
——即便这一次,即便,这一剑。
闻玄眉目一深。
“他是待你好。”他说,“再好也没有了。”
忽而,他转过头去定定的注视着她,眼里聚集着深沉的情绪,缓缓道:“不过从今以后,我的妻子,由我一人宠爱,足矣。”
谢冉心头忽然古怪的一动。
片刻,她色厉内荏的斜了他一眼,道:“你哪儿来这么大自信,能宠得起我,爱得了我。”
闻玄一笑,刚一开口,面前却又有人来了。
这回,是个一身官袍,却将文质彬彬侵染进了愠怒暴躁里的俏郎君。
他看了闻玄一眼,目光紧蹙,却是连礼都未曾告一声。
闻玄倒是斯文如昔,安然一笑,唤了声:“蓝大人。”
蓝竟沉还是没有搭理他。
头顶日光正盛,谢冉抬手在眼前搭了个棚子,半闭着眼看向来人,“太医令,你好碍眼呐!”
蓝竟沉在看到她那张脸的时候,面部神色终于绷不住,将那仅剩的文质彬彬也消散了个无形。
“郡主……!”他又恨又怨又担忧的盯着谢冉,半晌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你这是闯的什么祸!”
若不是此刻跪在乾仁门外,谢冉一定会哈哈大笑。
也真难为他了,好不容易被激怒成这个样子想训自己一回,却出口就是词穷。
嗽玉郡主和和气气的同他提点道:“自从告老还乡之后,我成日家修的是离境坐忘,好不容易才将夹着尾巴做人的功夫参透了星点,且来不及得意呢,你可别往我身上胡泼脏水,乱扣帽子!”
蓝竟沉狠狠瞪了她许久,似乎也不想多说什么,直接在她跟前跪了下来,平齐的视线里,执起她的伤残右手,打算给她医治。
谢冉却摆手道:“起开起开,天子威重,没看我们夫妻俩正搁这儿给里头那位顺气呢吗?你要想尽你医家的本分,且去紫宸府里候着去!别跟这儿打扰我表现!”
蓝竟沉被悚了一下子,面上不动声色,冰冷道:“奉皇后殿下懿旨,微臣特来为郡主殿下医治,还请殿下莫要与我为难。”
谢冉却是一怔,随即连问:“真是皇后的话?”
蓝竟沉冷笑一声:“郡主放心,敢肆意篡改主子旨意的人毕竟是少数,微臣远远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此话一出,谢冉甚至来不及跟他计较其中的讽刺,一手拉一个,便将两人一起从地上拉了起来。
蓝竟沉一惊,险些没站稳,幸而跟在身边的药童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
“起来,起来!”谢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闻玄道:“走吧!”
闻玄挑眉:“一个时辰就够了?”
“够了够了!阿姐说够了,就是够了!”凭借她对自家姐姐的了解,这个时候就将太医令遣了过来,个中是什么意思实在不需再一步言明。她转身对蓝竟沉道:“蓝大人,就不麻烦你跑一趟了,给我点药膏,我自己回去清创就是了!”
蓝竟沉面色不善,刚想开口义正言辞的拒绝,另一头闻玄却四平八稳的开口道:“大人,今日府中想必事忙,大人若肯赏脸,来日我夫妻再请大人过府畅饮。”
一句话,倒也将愠怒中的蓝竟沉点醒了。
他平了口气,勉强道:“既如此,下官便告退了。”说着,朝谢冉道:“只是一件,后事如何,请郡主千万谨慎。皇上,毕竟是皇上!”
最后一句,已是带了十足的警醒之意。
谢冉微笑,颔首道:“大人好意,谢冉心领了。”
跟着从蓝竟沉那里拿了瓶药膏,她便与闻玄直接离宫了。回去的路上,他在车上便取清水为她清了创,好在此刻血已经不流了,细细涂上一层药膏之后,又以纱布包好,这才算放了心。
谢冉不经意的一抬首,对上他的目光,微微打了个寒颤,“做什么一脸的若有所思?有话就说话,别在那儿膈应人!”
闻玄的目光有些发沉,语气不明,道:“我只是在想,放眼京华,是否略有些脸面的人,你都打得火热?就没有哪个同你不熟的么?”
谢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说起来他俩在昨日成婚之前不过见过一面——好吧,也可能是两面,可一同见过的人屈指可数,就凭一个蓝竟沉,他就能得出这么个结论来?也是神奇。
不过她嘴上却只是不咸不淡的笑了一声,道:“呵,有的是啊!你紫宸府有多少精兵良将,我就有多少不熟的人。”
闻玄眼底勾起一抹玩味,道:“这么快便有了主母的意识,主意打到我身边来了?”
她哼了一声,“只能你琢磨,就不能我好奇么?”
一个笑意在唇边缓缓漾开,他徐徐道:“可以,当然可以。一会儿回去便让他们来拜你如何?”
谢冉冷笑:“上将,你可别唬我,真当我不知道,你手下那四大部将都被你调守燕秦边境去了,紫宸府里剩了一众文职官署,我认了哪个是哪个又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他说,声色愈低,然却深意非常:“不想当我的家么?”
谢冉心头一颤。
她目光中隐隐已换上正色,两人对视间,一时又回到机锋相对的境地。
她说:“皇上到底是我兄长,我敬他重他,还不打算亲自气死他。”
半晌无声的对视。
他终是一笑,颔首缓缓道:“好吧。总归来日方长,到底都会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