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成婚(二)(2/2)
谢冉带着散心的目的,带上青丘,出了乌衣巷,在城中挪着挪着,不期然,竟是到了诏狱。
青丘看清了眼前的地界,不情愿的绞了绞衣襟,埋怨道:“早知道你要来这么脏的地方,我就不跟着了。”
其实谢冉也没想要来这儿,不过现在想来,估计着也是日有所思的缘故。
“反正来都来了,你不想看看能让桓洌拼着一命不要、宁愿毁家灭族也要拽到地狱里的人什么样么?”
青丘眉尖一动,想了想,也就跟了进去。
那日烽火台枭首祭旗的时候,桓洌的那句话,让谢冉恍惚间意识到了他此番谋反的真正意图。
——并非为着财富名头,飞黄腾达,只是为了报仇。
他说,通敌卖国之罪,即便以云王之尊,也免不了族灭的下场,更何况是我桓洌?
他说,更何况,我龙亢桓氏?
直到皇上借此事连坐,龙亢桓氏夷九族的圣旨下来时,那时候的猜测也就在她心里定了根。跟多年心腹战将为名利叛国的解释相比,她不知道为一己恩仇便搭上全族性命的举动是稍稍好一些,还是更让人不能原谅。
在狱中看到桓湜时,黑漆漆的环境里,她心里有瞬息的意外。
叫狱卒开了牢门,她迈着悠缓的步子走进去,坐在一方矮椅上,带有探究目的的目光落在那个一身脏乱,看不清面目的人身上。那人抬头朝她望来,瞬间的怔愣之后,实在辨别不出眼前的女子是什么身份,迷茫的启口:“是……”
她干脆利落的自报家门:“谢冉。”
桓湜恍悟。
“唔……嗽玉郡主,”他语气悠缓,徐徐竟是一笑,而后问道:“或者说,您更爱被称‘谢将军’?”
“称谓而已,我都不在乎,你一个将死之人还在乎?”
“哈哈……”他笑起来,周身的气性并不如她想象的糟恶,言谈举止甚至都还有些根深蒂固的儒雅。他说:“说起来,即便早下了这诏狱,但说及将死之事,我倒现在都还难以尽信。”
谢冉想,鱼死网破的事,这世上或许真的没几个人会做,桓洌也算是个中翘楚了。
半晌,他忽然开口,淡淡的声色,就好像在说一件十分平常的事:“他死的时候可留有什么话吗?”
谢冉唇边微微一动,然后说:“反则反矣,无话可说。”
桓湜沉默一瞬,而后又是一阵笑。
“哈……的确,是他的性子。”
“你似乎很了解他。”谢冉的每一句话都几乎不带情绪,她问他:“你知道他为什么反吗?”
桓湜短促的出了一口气,既无奈有坦然,低头打量了下自身,道:“大抵……是为着今时今日。”
谢冉确实很意外。
他竟然知道。
半晌后,她问:“你后悔吗?如若重来一回,明知道他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会固执于龙亢伯之位,宁愿死,也不愿舍弃那个名头、那些荣华富贵吗?”
“会。”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而后抬首,在幽暗的环境中正视那双美极的眼睛。
他说:“不过这一次我会更狠一些——早在他功名未成之时,便夺了他的性命,免除后顾之忧。”
这一回,谢冉看清了他的眼睛。
——出乎意料的平静,不知是不是因为人之将死的缘故。
她眉头不自觉的微蹙,“为何过去,在你有能力的时候却没有除掉他呢?真是因为不够狠吗?”
桓湜觉得,有些话,即便自己掏心掏肺,眼前的人也是不会懂得。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已经是这个地步了,难得有人同自己说说话,他只想珍惜。
“嗽玉郡主,您是陈郡谢氏的女儿,自幼饱受天恩,从来不知不如意是什么味道。您这样的人,天生就注定了不会懂得我们这种人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他问:“家兄反水投敌之前,您又可曾想过他会反?而且是为了着这么一个令人咋舌的理由?”
谢冉亦是坦言相告:“我只是没想到,不甘心这三个字,会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不甘心么?可能这个原因的确占了大半罢。
“过去我要这龙亢伯之位,是因为生在这样的世族里,我深知嫡正与旁支的区别,一步之差,便是天渊之别——不只为着荣华富贵,更是一个名声、一个平台。至于我能容他……”他似乎有些恍然,思绪似乎回到过去,缓缓道:“争权夺利之外,我总还希望他能是我的兄长。呵……这样的矛盾,您不会懂。”
谢冉却觉得,自己是懂一些的。
“欲望和亲情……”她低低一喃,跟着道:“你是觉得不公平——他不过早生那么两年,于是什么就都是他的,你觉得不公平,可是除了他,你又没有兄弟姐妹可遣寄昆季之情。豪族之中,到处都是冷冰冰的,你却希望热度可以与之共存,彼此各安。”
可是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呢?
不顾那人微怔的神色,她径自起身,临行,最后道一句:“桓大人,这一世且当长记性罢,愿你下辈子,兄友弟恭,富贵荣华。”
青丘看完了这一整场,随她一路无言的走出诏狱,在见到阳光时,心里莫名的一阵轻松。
谢冉站在诏狱门前,未曾想一抬首,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