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观春半扇(1/2)
阳羡公主送宣纸的事不出半日便传得沸沸扬扬,宫里个个都是人精,看人下菜碟的功夫绝对一流。顾谦之一介布衣,顾棠在朝中也算不上多大的权势,入重华宫的第一日,守宫的內侍虽没为难他,但对他的态度不过如水般清淡,面上做足了,谁也没拿他当盘菜。
然而顾谦之第二次入宫授课时便如同换了天日一般,掌事公公不仅领着一众內侍在门外列队等候,更是将茶水早早备好,用暖炉仔细煨着,入口时不烫、不凉,恰到好处。顾谦之对这种过于热情的嘘寒问暖嗤之以鼻,却又不好发作,只能窘迫地应付着这突如其来的殷情。
“公公,我一切都好,你无须忙前忙后令我心中不安。”
掌事內侍捂着嘴赔笑,嘴角的褶子挤出一道深深的沟壑:“奴婢可不敢怠慢公子呢,若是被公主殿下知道了,奴婢的日子可不好过。公子啊,以后奴婢若有些难处,还望您能在公主面前美言几句。如今人人都知晓,咱们这位公主谁也不看在眼里,唯独把您妥妥捧在心坎上。”
顾谦之听得头皮发麻,连连摆手澄清:“公公可不要听别人胡说!公主她……”
“诶,知道,奴婢都懂!”內侍煞有介事点点头,食指搭唇轻轻嘘了一声,“事儿没落定,谁也不敢说什么。不过大家伙儿眼明心亮,都看得出您这脸上就写着两个字——驸马。”
听他越说越离谱、越说越兴奋,顾谦之懒得再多解释什么,只怕越描越黑,索性尴尬哼笑一声,径自朝殿中去了。
隔日之后又隔日、隔日之后还隔日。一连四次课,顾谦之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教,愣是让赵玉尘和赵景修干坐着看了几日风景。
到了第五次授课,赵玉尘实在受不了,下定决心要问个清楚。
“谦之哥哥,我们到底还要枯坐到几时?”
赵景修的屁股刚挨到蒲团,听他姑姑如此一说,忙不迭站起身,不住附和点头:“师父,我们成天干坐着,什么也不学,昨日父王问我课业如何,我根本答不上来……”
他虽然只有十岁,说起话来却总是不紧不慢、语气不轻不重,与他父亲颇为神似。
顾谦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回身坐好:“好,不看就不看了,确实也看得差不多了。来吧,你们各自归位。”
赵玉尘与赵景修相视一笑,迅速抱着蒲团回到书案后坐好。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既然你们有疑问,今日我们便好好说上一说。”顾谦之正襟危坐,一扫往日吊儿郎当的模样,端庄且持重,比平日里看上去多了几分挺拔英武,“你们要写字,首先要知道字从何来。周易有言,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是否能通神灵我不敢断言,然而书者实为天象地法则无疑。所谓观山河湖海,得方圆流峙之行;察星辰日月,得气象昭回之度,这便是书艺的来源,也是最高境界。”
顾谦之侃侃而谈,bsp;“师父言之有理,可你说得太玄妙了,我不是很懂……”
“嗯……我也不太懂。”
顾谦之微微抬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不懂很正常。楼阁不可凌空而起,你们若要真正理解,还需刻苦修习、结合自身方有体悟。我之所以提前和你们说这些,因为这是书艺的根源,你们必须将其谨记于心,仿若头上悬着一把利剑,时时警醒,才能不走弯路。”
赵玉尘和赵景修默默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有些明白过来。
“嗯……”
顾谦之起身,走到二人中间,步履轻快,身姿洒脱:“想写好字,就得能辨美丑,这是前提。若是你们连什么是美、什么是丑都分不清,又怎么能把字写好?”
赵玉尘仰首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恍然大悟:“所以你才让我们整天在这门后傻坐着?”
顾谦之微微摇头。一谈起书艺,他像是变了个人,举手投足之间挥洒着难以言喻的韵律与灵动,连平日里似醒非醒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怎么是傻坐着呢?这是训练你们对美的感知。枝头花团或为美,难道零落成泥就不美了?草木萋萋或为美,难道枯枝纵横就不美了?青天白日或为美,难道沉云泱漭就不美了?鸣条流响、凯风倾叶、翠盖萎黄、燕雀纷飞、水凝成冰、霜雪集庭,这些是美是丑,不可一概而论,必须与你当下的心境融为一体才可知晓。”
赵景修认真听着,若有所思地晃了晃脑袋:“我似乎懂了,却还有一点不明。”
“哪里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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