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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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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沈逸穿上外袍由着侍女为自己束发,从铜镜中望见推门进来的人。

沈知延依旧笑得温润,话中带着些不舍之情,“相逢匆匆,下官竟不知小侯爷还有急务在身,这金陵城中的好去处还没有一一带小侯爷都去过一番。”

他又从袖间拿出些玉石,让沈逸看了一眼之后收进布袋中便堆在了桌上。“赵大人这几日本该写一写,”他叹了一口气为此伤神着,“只是似乎又有流民作乱,从始至终未能和小侯爷见一面,实在痛心不已。方才只是赵大人一些微薄心意,还祝小侯爷一路顺风。”

等侍女退下去之后沈逸才懒懒起身,随手收了那半袋玉石等物,同样回揖一礼做告别之用。“若是日后有空,本世子再游江南的时候,总有机会再见见沈大人和赵郡守。”

沈知延低头应下声,进出来往一路见沈逸坐进车厢内才歇下来。“要是能再见到小侯爷,也算下官人生幸事,当我是个随从随意驱使便好。”

沈逸只是微微颔首,放下车帘不再看沈知延是何模样。先是庐州疫病,再是江南流民,赵青是打定了主意不肯与自己见一面。

他有些迟疑,在车马颠簸间闭上眼细想。只派沈知延日夜守着自己就能安心下来么?那么赵家也就不过如此了。

等到周遭似乎静了一些,沈逸才掀开车帘再看了一眼。他们就算出了金陵城了,天家随从这几日都不再走动,倒同沈知延一样守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见出了城,沈逸方研墨提笔于车厢内的小桌上写着将要呈给天家的奏章。无论赵家还有多少手段,从江都到金陵,密报上所查到的讯息足够天家定罪了。他下笔有些踟蹰,顿了片刻之后还是如实写着自己所见所闻。

又难免想起章洪,沈知延等人所口述的话,弯了一瞬眉眼之后落笔写完了最后几个字。现在就等墨迹晾干,一路送到长安城中即可。

从长安到江南是日夜赶路,不曾歇息。自金陵回长安,沈逸也打算照样行——他攥紧了袖间的密信塞得更深了一些,只剩下这一封没能寄给薛珩。

罢了,等他到长安再送给薛从之应当不会误了事宜。忙于筑巢的新燕偶尔发出几声鸟啼,离开金陵城后,清风送进来的便不再是时时都有的脂粉气了。

往往是浅淡的花香,飘进来的时候总能慰人心怀。过了这夜后,沈逸才觉出一些疲惫来。他闭上眼靠在轿厢边睡过去。

再有几日,他都算得分明,昼夜不休,他就能快一日接回自己的阿姐,也能快一日见到阿娘。若是有沈婠在身边,霍氏自然能多走动走动,不至于仍旧闭门不出。

不知道等他归时,长安的花会不会早谢。方是日暖,是该给侯府添些白鸽了。他有很多话可以讲给沈婠听,也会有更多空当去陪霍氏。

就当是让他歇一歇,这一遭之后就算功成身退,天家如何,赵家如何,沈骞如何,薛从之如何都与他没有什么干系了。

沈逸慢慢睡过去,将今岁和去岁的纷杂诸事都抛在脑后,他在这样的颠簸里睡得格外安稳。高悬在天边的月正是圆时,无雨无云,送着将要远行的车马。

直到被剧烈的颠簸晃醒,沈逸才从难得的美梦里醒来。起身躲开从侧边刺进车厢中的弯刀,他跨过车夫的尸首,从还温热的血水里扯下缰绳,翻身坐在马背之上。

夜黑风却静,仗着霍岳还教了他些功夫,沈逸从来人手里夺了把弯刀握在手里,才握着缰绳调转马头。

派来的随从相互砍杀的并不在少数,又在夜里,他分不清何人站在自己身边,也不知道何人能得令护下他。

他只能握紧刀柄,借着苍茫月色看清了来人打扮——均是麻衣草鞋,比之刺客,确实更像沈知延所说,赵青近日所忙之事,流民?

流民,他仰头笑出声来,夹紧马腹从人群中冲了出去。来者是谁都没那么重要了,赵家的人,受惠于赵家的人,又或者是自己身边随从上面的主子,都挡了他还家的路。

流民求财谋生,不至于一上来就一言不发,只管举起刀剑砍杀。他看得分明,从那雪白的刃面看到不断喷涌的鲜血,在夜间看到横尸数具,也看得清楚,无论是谁,现在要取的就是自己的命——他沈自行的命。

他策马掠过挡路的人,无论是自己曾经的随从,还是打扮成百姓模样的“流民”,顾不上自己头一次见血,头一次杀人。

颈间的血喷在摇动的马尾上,沈逸勒紧了缰绳,驾着马往远处去。

他已经答应了他的阿娘,马上就要回到长安去了,路上刀兵,眼前血景,都将是身后事。路途迢迢,他都要一步一步走过去,无论其中艰险,无论白骨青泥。

沈逸掩袖擦干溅到面上的血珠,激起几分血气,带着身下的马转圜在来人之间,几刻周旋都没能让他们近身。

只是他终归不像他的外祖,沈逸握着刀柄,想要抵在地上撑身站起来。近处马匹的嘶鸣响得嘹亮,满目都是躺倒的尸体。

耳边却没有其他声音了,沈逸仰头看向仍圆的月,慢慢地,将自己撑起来。他不能停在这里,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但只能走下去。

离开随时会出现的刀剑,离开如今的境地。他将自己撑了起来,慢慢地,往前走着。

他不在乎浑身的疼痛,不去想方才自己取了多少人的性命,只是有些可惜车厢内写好的奏章和密信——怕是送不到长安去了。

沈逸没去管身上的刀伤,衣袍被涌出来的血打湿,他只是往前走着,踏上这条归家的路,他好像离长安很近很近,又分明离他的家很远很远。

但他总要回去的,讲给他的阿娘和阿姐听,江南的花开得好看,侯府也可以在庭院里多种一些。

他笑起来,从眉眼中可以窥得霍氏的几分容颜,便也笑得跟霍氏一般好看。

沈逸走着,微风吹过他沾血的外袍,原本金色的绣线和其上的祥纹都被一层又一层血盖住了。直到听不到其他声响,才觉出几分疲累来,握着刀坐下来。天色依旧黑沉着,还没有到该天亮的时候。

沈逸用手撑着地,想要去摸身上依旧淌血的伤口时,才发觉出自己坐在了小河旁。如今身边没有油灯,没有烛火,他只能听到耳边隐约的嗡鸣声,大概是草中的蚊虫吧。

他捧起双手洗干净了脸上的血迹,想要撑身再站起来,归家的路就在眼前,沈逸沈自行,不能不行此路。

可他又忽然被躯体的沉重绊住了,即使手指攥得再紧,插进土里的刀刃再深,他都无法再站起来了。

沈逸挣扎着,咬死自己的下唇,尝到一股又一股血腥气。终于踉跄着站起来,又突然倒下去,倒在河水里。

手指从刀柄上滑落,衣袍上的血被河水晕开,在碧绿的水边开出一簇又一簇胜花的红来,像是通明的油灯,又像是冬天燃起的炭火,最像被北风吹散的烛火,烧起满江春色。

却丝毫没有那股灼烧感,江南的冬是暖的,江南的春只会更暖。

沈逸撑不住这样的疲惫了,缓缓闭上了眼。束发的布冠被汩汩的流水冲去了,他也被温和的河水托住了。

像是要送他归家去,顺着往下流着,流着。他的耳边再没有嘈杂的声音了,他的眼前也没有成堆的尸首和黑红色的血水。

杂色的雀儿落在新枝上,震得那绯色的桃花落下瓣,洒在岸边。小河不断往远处流着,流到天边去,和日出的霞交相辉映。

沈自行呢,沉在这样的暖意里,沉在一场不再复醒的美梦中,终会归家去。

饮酒便醉,一梦皆安,睡得很沉,很沉,和江南的春一起,任凭风吹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晕开红色的血,衬得岸边的百花黯然失色。

至于身后事,与天家,与季持早就下好的那盘棋分毫不差。朝中百官侍立,站在龙椅旁的阉人缓缓展开明黄色的绢布,一字一句宣读着书在上面的旨意。

“沈氏温良淑德,才德兼备,特升为昭仪……经以核查,薛府旧案皆赵宥党争作伪,追予关内侯,食邑百户……江南一案,由廷尉继续彻查,免去赵宥丞相之位,其党羽之职皆由下官代署……”

“……建信侯之子追谥其父爵,沈骞,擢安国公”

“薛珩,薛从之,迁尚书,兼领刑罚之事……”

“钦此——”

跪下的人低垂着头,领过莫大的封赏,受着天家的雨露。混在其中的饿鬼仍旧披着玄红二色的官袍,在这长安城中。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活在地上的鬼也好,埋在地下的人也罢,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长安的雪依旧,江南的水依旧,陇西的风沙也依旧,熬着,熬着,从旧年来,到新岁去。

第五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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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这卷配忆江南那首歌很好听。

醒时·五

方珞春由她的学生推着轮椅,盯向屏幕上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数据。吴川南同样负手站在一旁,在心里不断计算着数据波动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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