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心意(2/2)
知韫啧了一声:“听起来真的很扯。”
“但也有迹可循。”卫听澜点了点知韫摊在桌上的情报,“根据你们探到的消息,瓦丹使团自进京后,除了明面上的谈判之外,暗中还在与身份不明的人接触——要么是瓦丹安插在京城的细作,要么就是大烨内部的国贼。”
知韫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忍不住道:“你说四皇子勾结瓦丹,我信,但你说他过几天就要夺嫡篡位……皇帝还活着呢,他有胆子联合瓦丹弑父杀兄?”
卫听澜道:“他都敢卖国了,弑父杀兄也不稀奇。”
知韫仍有些将信将疑,卫听澜没法向她直言前世的事,只能条分缕析地同她罗列原因。
“眼下东宫太子妃的人选就快拟定了,并且今年太子过完生辰后,就到了能入朝参政的年纪,东宫的地位会愈加稳固,这是其一。
“其二,在赵文觉眼中,我身为太子伴读,身后的卫家乃至朔西兵马都算东宫一系的人。如今我大哥破敌有功,在民间声望大涨,这对东宫又是一重助力。
“此外,泾水贪污案已经快拖不下去了,虽然三法司有心遮掩,但登闻鼓之事闹得举国皆知,再怎么糊弄,裴家都得牺牲几颗棋子,短时间内放弃在泾水敛财。
“按当前的形势,东宫前景一片大好,而四皇子不得反失,你说他会不会着急?”
知韫陷入了思索。
她先前一直觉得卫听澜的猜想纯靠臆测,不足以尽信,但如今顺着推敲下来,竟然有些道理。
知韫很快下了决断:“我会转告二殿下,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卫听澜看她听进去了,稍微放下心来,又道:“事不宜迟,我也打算早点动手,明日夜间就刺杀使团。能终止和谈最好,终止不了,也能扰乱他们的计划。”
知韫心里还是悬着,劝道:“你也别逞能,打不过就跑。到时候我会安排人在城中各处制造动静,替你分散追兵。”
“放心,我有分寸。”卫听澜轻描淡写地说,“你也知道,我刚与九隅互通心意,现在很惜命。”
知韫:“……”
不是,谁问你了?
*
翌日深夜,鸿胪寺下设的驿馆中,瓦丹人散了酒宴。夜阑风静,他们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醉醺醺地往各自的住处走。
厢房附近漆黑一片,不知是谁绊了一跤,用瓦丹话骂骂咧咧:“该死,这里怎么一盏灯笼都没有?路也看不清!”
“刹莫尔呢?刹莫尔!”
回廊尽头很快响起脚步声,亮起了一个小小的光点。
有人看清了那提灯的少年,不耐烦道:“小杂种,快过来掌灯!”
刹莫尔抿了下唇,提着灯笼走了过来,一声不吭地替他们照路。
这帮人一共四个,都喝得烂醉,上台阶时,又有人绊了一跤。这回那人啐了口唾沫,直接揍了刹莫尔一拳:“怎么带的路?”
刹莫尔猝不及防,被打得猛一踉跄,灯笼掉在地上熄灭了。
四下顿时一片漆黑,几人正要破口大骂,其中一人忽然警惕地擡头:“谁?!”
几乎同一时刻,一道敏捷的黑影从屋檐上翻下,手中几道寒光连发,只瞬息就放倒了三个人。
还剩一人侥幸避开了暗器,正要叫喊出声,却被人从后死死地捂住了口鼻——刹莫尔不知何时弹了起来,咬紧牙关扼住那人的喉骨,狠命一折。
“咔嚓”一声,那人甚至没来得及挣扎,脑袋就绵软地耷拉了下去。
刹莫尔松开尸体,看向阶下的黑影,用大烨话乖巧地问:“要杀谁?我帮你。”
卫听澜蒙着面,身上的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冷漠地盯着刹莫尔,擡起了臂弩:“别演戏,我不吃你这一套。”
卫听澜不傻,这瓦丹小崽子反应如此之快,肯定早就发现自己了。刚才挨打时故意不躲,估计也是装可怜给他看的。
刹莫尔没想到他不领情,忙道:“你不能杀我。”
卫听澜已经按住了弩机:“理由。”
听到弩弦绷紧的声音,刹莫尔显然紧张了,但他仍在强装镇定地示好:“荀修,北疆的英雄,你认不认识?先生给了我他的姓氏,我身体里有大烨的血,我真的想帮你!”
他说得有些词不达意,但卫听澜听懂了:“‘先生’是谁?”
刹莫尔一看有戏,加快了语速:“是巫医,被兀真囚在拓苍山的人!他会说大烨话,是个很好的人。”
卫听澜看他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
荀修死的时候太年轻,没几个人记得他的名字,更别说称他为“北疆的英雄”。
那巫医即便不是定远伯,也一定是定远伯身边的人。
卫听澜看着刹莫尔期盼的眼神,语气终于松动了些,握着臂弩往地上指了指:“把尸体藏起来。”
刹莫尔的眼睛登时亮了,连忙点头照办。
但等他吭哧吭哧地把四具尸体藏好,再赶回来时,卫听澜早没了踪影。
刹莫尔四下寻找,人没见着,倒是又发现了两具新尸体。
卫听澜的刺杀计划简单粗暴,只想抓紧时间速战速决,但既然白捡了一个抛尸工具人,不用白不用。
于是他在前头悄无声息地杀,刹莫尔在后面勤勤恳恳地藏,如此解决了十来个人,驿馆中还是没人察觉异常。
卫听澜身上装了遮月楼的高阶军械,又提前看过路线图,潜入的速度比预想得更快。
等摸到吉日楞的住处时,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轻手轻脚地攀上房顶,想拨开瓦片探探屋内的情形。
然而还不等他的手碰到瓦片,屋里忽然传来一声低笑:“有客人?”
卫听澜心神一震,飞速撤身,但下方已有什么闪着寒光的重物冲破了房顶,击得瓦片飞溅。
是吉日楞的狼牙锤!
卫听澜一滚身翻下了屋檐,还没站稳,又有一排连发的箭矢穿破门窗,直冲他面门而来。
他根本来不及防,本能地就地翻滚了几圈,勉强避开密集的箭雨,但右肩还是不慎被箭锋擦出了一道伤。
卫听澜咬牙捂住伤口,心中直觉不妙。
吉日楞竟然在屋里布置了机关。
这几下动静不小,驿馆远处很快有火光亮了起来,有人用瓦丹话高呼着什么,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向这个方向赶来。
卫听澜没有犹豫,爬起身就跑。
幸好他带了遮月楼的飞爪,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他果断地扬手射出钩索,搭住墙头再扣下收紧绳索的机关,一个起跳飞身而上,眨眼间就翻过了院墙。
等吉日楞察觉不对追出来时,他早已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使团所在的驿馆遭遇刺客,是事关两国邦交的大事,烟火讯号划破了夜幕,皇城营很快闻声而来。
驿馆中灯火通明,藏着的尸体被一具具搜出来,刹莫尔站在角落里,装作与己无关的模样,心中却惴惴不安。
吉日楞单手拎着狼牙锤,面上没什么表情,只垂眼扫视着院中满地的碎瓦和箭矢。
终于,他瞥见了什么,俯下身去,从碎石中捡起了一枚沾血的箭矢。
那上头的血液已有些干涸,隐隐呈现出不正常的黑色。
他扯了下嘴角,将箭矢扔给旁边的皇城营统领:“刺客中了毒箭,跑不了太远。还请贵国抓出毁坏邦交的罪人,给我们一个交代。”
澧京城中,皇城营士兵擎着火把,穿过街巷,开始满城搜捕。
到处都是官兵,卫听澜没能和遮月楼的人接上头,只能努力辨别脚步声与甲胄声的来源,往相反的方向跑。
他的右肩已经麻痹,眼前也逐渐模糊,意识到自己是中了毒。
卫府、遮月楼、望贤茶楼,都与他所在的位置相距甚远,天亮前若寻不到藏身之地,他必死无疑。
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他脑海中却浮现出祝予怀那双温和含笑的眼睛。
耳旁的声音已经逐渐缥缈,关于瓦丹、关于生死的一切杂念都淡了下去。
卫听澜喘着粗气,从濒临昏迷的状态中挣扎出来,擡手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淡淡的血腥气漫过唇齿,剧痛让他短暂清醒了一瞬,拼着最后一口气,往祝府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