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落月弓(2/2)
卫听澜眯起眼睛:“好一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祝予怀笑意盎然:“你要是愿意的话,百姓们也可以点灯。”
卫听澜赶紧捂住后脑:“不,那还是别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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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术一赛便是大半日,因为有许多不善武艺的学子弃权,计分倒是也快。
卫听澜是当之无愧的头名,主考官呼名过后,他便在一众热切的目光里,去高台上领赏谢恩。
太子亲自将圣上所设的彩头交到他手中,说了几句勉励之语。
除却尚在牙牙学语的五皇子,其余三位皇子今日也在场。
大皇子与二皇子皆神情平淡,唯独四皇子紧握着酒盏,指节都快泛了青。
卫听澜自然也察觉到旁侧异样的视线,但他并不想过多理睬,他的注意力全在手中的落月弓上。
落月弓也叫檀娥弓,据说是前朝名匠何攸为他的妻子檀娥所造。
檀娥是史书所载的第一位巾帼名将,相传她“弓开如秋月,箭去似飞鸿”,哪怕是在她身故之后,只要城头落月弓弦声一响,敌军也会闻声色变,望风而靡。
不论落月弓的传说是否有夸张的成分,单看这把弓,也知它凝聚了工匠大量的心血。弓身用料扎实,握在手中却轻盈无比,其上没有丝毫多余的矫饰,将“大道至简”阐释到了极致。
这的确是一把与祝予怀相配的良弓。
卫听澜将它捧在手中,对太子的勉励左耳进右耳出,十分冷静地谢过了恩。
这般平和之态,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宠辱不惊。众人交口称赞间,卫听澜转身离开,脚步沉稳。
然而他的内心砰跳不止,只想窜下高台一路狂奔,马不停蹄地把落月弓捧到祝予怀面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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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卫听澜坐在祝予怀的床沿,目光微妙地凝视着占据了自己铺位的落月弓。
整整大半日了,自从他把这把落月弓赢回来之后,祝予怀的目光就没有从它身上挪开过。
甚至都沐浴完准备上床安寝了,祝予怀竟把这宝贝疙瘩也一并带上床,放在膝上爱不释手,全然不顾这房间里另一个人的死活。
“九隅兄。”卫听澜艰涩地开口,“你今晚要和它一起睡?”
祝予怀正借着烛光,细细盘摸着润泽发亮的弓身,闻言摇了摇头:“那不行,压坏了可怎么是好。”
卫听澜磨了磨牙,擡起弓梢一角气鼓鼓地坐到了他身侧,开口却带了几分委屈:“你都摸了快一天了,怎么还没摸够啊。”
祝予怀眨了下眼,总算察觉到他情绪不对了。
“那我不摸了。”他试探地收回了手,“只看一看……可以吧?”
卫听澜见他问得小心翼翼,一下子又气不起来了。
哽了半晌,他有些丧气地说:“都说了它是你的,你想看就看,想摸就摸,不必管我。”
祝予怀隐隐回过味来了。
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在同一把弓争风吃醋?
祝予怀失笑道:“御赐之物,怎可随意赠人。再说我又拉不动这弓,你给我岂非暴殄天物?”
卫听澜好一会儿没再说话。
他没法告诉祝予怀“落月弓本就是你的东西”,最终只憋出了一句:“我的就是你的。”
祝予怀笑了,把弓递还给他:“那你好生收着,待我哪天眼馋手痒了,向你讨时,可别舍不得啊。”
卫听澜抱住落月弓,一翻身把它搁到了床边案几上:“那是自然。”
纤长的弓身和束发用的银扣、竹簪摆在一起,在摇晃的烛光下显出几分静物的沉谧。卫听澜视线微顿,想起自己不知遗落在哪儿的发带。
那日早晨太过匆忙,他从祝予怀房里落荒而逃时,只卷走了枕头和被褥,发带却不知丢哪儿去了。
偏偏那天睡懵了的事儿说起来太臊人,祝予怀不提,他也不好意思主动问,只得憋着。
祝予怀看他莫名不动了,疑惑地点了点他的后背:“武试耗费体力,需得早歇才好。濯青,熄灯吧。”
卫听澜到底也没能问出口,只好听话地吹灭了灯。
*
许是日有所思,祝予怀这夜做了个荒诞古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山野间纵马,风声吹过耳边,猎猎作响。他一手持缰绳,另一手握着的竟是落月弓,周围的林木飞速地后退,这感觉分外奇异,仿佛他原本就会骑马。
祝予怀在风声里听见林间野物逃窜的微响,下意识地抽箭挽弓,刚要放弦时,身后一声箭啸抢在他之前破空而去,正中那飞逃的野物。
一个耳熟的少年声音在他背后笑道:“不巧,那是我看中的猎物。”
祝予怀心头一撞:“你是……”
不等他转头看清什么,周遭景致忽然扭曲变幻。
山野的青郁瞬间凋零,身下的马匹载着他越跑越快,耳旁逐渐充斥着嘈杂的兵戈声与呼喝声。
他驱马飞驰在夜幕下的官道上,身边的兵士穿着官兵的锦衣软甲,马蹄踏过路面,震如雷鸣。
祝予怀看见一执令旗的士兵从后追来,向众人道:“统领传令,一骑从东面抄近路围剿贼子,生死不论!”
“生死不论”四字仿佛遥远的厄咒,让祝予怀的心忽然一揪,绵密地犯起疼来。在这真假难辨的梦境中,他想开口问些什么,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他似乎只是一个若即若离的魂灵,只能看着自己偏移马头,率领身后部下快马加鞭地向东行去,从狭窄的马道上穿梭而过。
待视野开阔起来时,祝予怀看见了远处一群竭力奔逃的轻骑。
当中一个年轻人骑着黑马,发尾迎风飘扬,恍惚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另一队官兵也从西追了上来,左右呈夹击之势。电光火石间,祝予怀瞥见那方的将领忽然引弓搭箭,瞄准了前方。
他的心跳错了半拍,不假思索地也抽出了一箭,握着落月弓的手止不住地轻颤。
马蹄声里,两箭齐发,祝予怀的那支射偏了西侧而来的另一支,迅疾的箭风却不曾停下,直冲着远处逃亡的青年而去。
落月弓的弦声嗡鸣不休,祝予怀眼睁睁看着一条鸦青色的发带在半空断开,被风带着飞卷起来。
这梦境摇摇欲坠,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终于看见那青年擡弓转回了身,手中箭锋寒光冷厉,径直对准了自己。
乱发之下,是一双满是恨意和痛苦的眼睛。
祝予怀喉中滞涩,泛起酸涩的苦意。
濯青……
是濯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