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婚约(2/2)
“难怪小郎君越跑越疯……”
“难怪小郎君整日待在祝府不着家……”
一个将士呐呐道:“祝郎君真的不是个姑娘吗?”
同伴捶了下他的脑袋:“你可惜个什么劲?不管是不是姑娘,那都不是你能想的!”
“嘶……我这不是在替小郎君可惜吗!”
于思训站在一帮大彻大悟的人中间,满脸写着离谱。
“所以,”他勉强跳过这个话题,“他们现在散哪儿去了?”
几人抓耳挠腮:“光顾着乐都没注意看,应当是往揽青院去了吧?焦哥和猴子也跟去了,好像还有几个人来着……”
“揽青院”是卫听澜所住的院落。于思训正犹豫要不要去瞧一眼,忽听人道:“哎,焦哥回来了!”
回首望去,焦奕果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笑说:“人挺齐啊。”
他背上伤还未好,于思训看他脚步不稳,下意识想要扶一把。谁知这人丝毫不客气,目不斜视地把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好累,于兄借我靠会儿。”
于思训刚擡起的手又收了回来,木然地看着他。
焦奕面不改色:“正好小郎君有吩咐,一块儿听吧。找些能捆人的绳索来,要牢靠点儿的。”
众人:“啊?”
“啊什么啊。”焦奕催促道,“麻绳、锁链、皮鞭,有一件算一件,找到了统统送去揽青院。赶紧的都跑起来,小郎君等着呢。”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好似晴天霹雳,炸得众人倒吸了口凉气。
“焦哥,这、这这这不合适吧?”
“锁链、皮鞭……常人都未必经得住这等磋磨,更何况那形削骨瘦的……”
“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七嘴八舌的议论响成嗡嗡的一片,焦奕揉了下耳朵:“你们操这闲心做什么,不把人弄死不就行了?”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焦奕眯了下眼:“你们这都什么表情啊?”
于思训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脸,回过神来:“小郎君要捆谁?”
“刺客啊。”焦奕顿了须臾,奇怪地转过头,“你们以为要捆谁?”
难以回答的灵魂一问。
于思训颇有些头疼:“都别傻站着了,小郎君还等着呢。”
“哦对对对,咱们这就去,这就去找,哈哈哈……”
人群霎时作鸟兽四散,空阔的演武场转眼间只剩了焦奕和于思训两人。
焦奕吹了下额前的发,无语地嘀咕:“这都什么毛病啊。”
“这话该问你。”于思训扫了眼焦奕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趁病耍流氓’?”
焦奕腆着脸笑:“您这冷面大佛跟前,我哪儿敢造次。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是真站不住了。”
于思训不冷不热道:“伤没好利索就安生趴着,非要出门那就捡根树杈子支着。拿我当拐棍拄算是怎么回事?”
“哎,树杈子哪儿有于兄牢靠啊。”焦奕凑近了些,“你瞧这板正的……”
于思训一把拍开他要往自己胸口探的爪子,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说正事。刺客是哪儿来的?”
焦奕遗憾地收回了手:“图南山中的刺客,小郎君抓着个活的。”
于思训眉头一蹙:“我去看看。”
“哎——”焦奕挪了一步挡着他的路,“猴子守在院门口呢,不让人进。”
于思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咳。”焦奕稍显局促地搓了下手,“就是,我在秋思坊遇到的那个……她、她也在。她有话要同小郎君说,不让旁的人听。”
“噢。”于思训停住了步,“你那没过门的妻,把你赶了出来?”
焦奕干笑了两声:“这话,你可千万别当着宛娘的面说。”
于思训似有所悟,擡眼看他:“怎么,说谎了?”
焦奕不自在地摸着鼻子:“于兄你这明察秋毫的,我哪儿敢跟你扯谎。那指腹为亲的婚约……确实有过。”
于思训淡淡道:“是吗。”
焦奕讪笑:“说来话长……”
于思训转身就要走,焦奕忙追着拦他:“哎!我说我说!我这不酝酿着吗!”
他抓着了于思训的胳膊,加快语速:“当年我家与秦家是世交,父辈都盼着这桩亲事。可我一心想从戎,宛娘也早已心有所属,这婚约我们两个人都不乐意,我便赶在正式下聘之前,给家里留了封诀别信,偷跑到朔西投了军……如此一来,这婚事便黄了。”
于思训听得神情复杂,侧目道:“那你可真有担当。”
“咳,年少轻狂。”焦奕尴尬地说,“这不,我一走便杳无音讯,秦叔是个要面子的,没过多久就上门来退了婚。所以这婚约……多年前早就作废了。”
于思训语气淡然:“那日见你借酒浇愁,还道你情深如许,想不到是个逃婚的薄情郎。合着就是贪杯喝多了,为了少挨几棍,演给我看的?”
“不,我那是、那是……”
焦奕磕巴半天说不上话来,眼看着于思训冷下脸又要走,狠心往身上一掐,闭着眼就往地上摔。
于思训余光瞥见,回身眼明手快将人一捞,怒道:“又作什么妖!”
焦奕被拽得一个踉跄,下巴正磕在他肩上:“嘶……疼疼疼,疼死我了!于兄你别动,我这背上的伤好像裂开了……”
他咧着嘴直抽冷气,于思训一时辨不出这人是装的,还是真被自己那一下给扯着了。
他保持着这个半拥的姿势,按捺着火气做了个深呼吸:“你要如何。”
焦奕攥着他的胳膊稍动了两下,声音悲怆又虚弱:“不行,一动就牵扯着疼。劳烦于兄,背……替我喊个人,背我回去吧。”
说完就闭了嘴,竖起耳朵听他的反应。
两人默了须臾,焦奕听见耳旁落下一声似有若无的冷笑:“呵。”
于思训抵着他的肩将他推开些许,睨着他道:“疼怎么不叫唤了。接着叫啊。”
焦奕眨了下眼,扯着嗓子呼嚎:“哎哟,疼死爷了——”
于思训头上青筋直跳:“闭嘴!”
焦奕扶着他的肩笑了起来,手指顺势在他胸口戳了两下:“还气呢?你跟我这没脸没皮的置气,多不值当。”
于思训忍无可忍地拍开他的手:“滚。”
“你听我说完。”见他避过脸不理人,焦奕蹭上去好声好气地解释,“当年一走了之,是我对不起她家,但我是赶在提亲前逃的,聘书都没来得及下呢。这口头婚约一退,宛娘如愿嫁了心上人,没被我耽搁了好年岁,说起来我这也算成人之美,不欠她什么。”
于思训皱起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焦奕顿了顿,叹了口气,“我就是想说,我与她并无旧情。买醉只是因为心里难受,同她没干系。”
于思训仍是板着脸,语气倒是缓了些:“为何难受。”
“我少时气盛,家里不让我从军,我就非要争那一口气。在朔西熬了那么多年没回过家,好不容易挣了军功混出点名堂,却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那日在绣坊遇见宛娘,听她说了些往事。她说我阿弟……长到这般高,生得漂亮又乖巧,写得一手好字,还会打算盘。我爹娘被我整怕了,不敢逼他成亲,叫他自己相看姑娘。好在他比我争气,真的给自己寻着了一桩情投意合的良缘。家里本想托人往朔西带信叫我回去,可,终究迟了一步。”
焦奕捋了把垂在眼前的乱发,艰涩地扯了下嘴角。
“瓦丹人打来的时候,他们兴许还一心盼着,盼着我收到了信,能赶回去参加阿弟的婚仪。”
湍城是无数冤魂亡灵的噩梦,是屠刀,火光,哭号声与咆哮的凛风,也是活人心中永生抹不去的烙印。
焦奕摸着自己面上那道长疤。
他从不遮掩这丑陋的伤痕,这是他的功勋,是他在白头关拼死杀敌留下的功绩,也是他的罪证,是对他远走他乡,抛家弃故的惩罚。
他此生还有机会建功立业,但他想要护住的家已经不在了。
于思训看了他许久,终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他走近了稍许,几乎与出着神的焦奕呼吸相错,伸出手去,指尖抚过他鼻梁上蜿蜒的刀疤。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疼不疼。”
焦奕怔然地望着他。
“疼啊。”他喃喃答道,“浑身都……”
一阵细微的风忽然拂开了他额前的乱发,将那个“疼”字吹熄在战栗的眉睫间。
于思训吻上了他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