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对峙(2/2)
漫无目的地走过了两条街,天气太过昏暗,路口驶过的出租车没注意险些撞到了他。
“不要命啦!”司机摇下窗子大吼,丝毫没有是自己闯了红灯在前的自觉。
骂骂咧咧着,重新发动了车想要走,后座车门被拉开,一个湿漉漉的人坐了进来。
“哎,你他妈……”
“去西麓。”顾耀从钱包里随意抽出一叠钞票丢了过去,司机惺惺闭了嘴。
雨越下越大,前路模糊不清,昏暗的,分不清天和地的边界,只是污浊的积水,没有尽头。
车终于停在了大门口,顾耀拉开车门踏进倾盆的雨里。
值班的保安认出了他,拿着伞跑过来。
“不用。”顾耀推开,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雨中。
被雨水打湿的手指,好半天才核对上指纹。按了一下灯,没能打开,摸着黑上了楼。
滑进浴缸里,任由水慢慢上涨淹没过自己。手机铃声一直在响,想要扔到一边,却不小心按下了接听键。
“你人去哪里了?”魏玫的声音带着掩盖不住的愤怒,“顾耀,你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场合惹你爸爸不开心?今天看到顾溪你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你要让她骑到你头上去?你要气死我是不是?……妈妈跟你说话,你人呢?”
“死了。”
顾耀说。也不管魏玫听没听到,把手机用力扔了出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他放任自己滑进水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身旁的课桌空了一天。
放学走到校门口,许晟停住了脚,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儿,又看着对面街道昨天停车的位置。
他想起黯淡天幕下顾耀更加黯淡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经过西麓门口又绕了回去,推着车走了进去。
门口值班的保安不是昨晚那两个,但都看见过他和顾耀一道回来,他又是东篱的业主。简单问了两句就让他进去了,还很热情地给他指了是哪一栋。
“不过今天没看见他回来,他们家阿姨倒是来了又走了,现在可能没人在家。”
“没事,我去看看。”许晟谢过他。
想来是疏于打理,院子里虽然绿树荫荫,满目苍翠,细看却不甚有条理。繁盛的枝叶下隐约还有冬日没有清理干净的枯枝。
他擡手按了门铃,响了两遍都没有人接,掏出手机拨通了贺延的电话。
“没和我在一块儿啊……电话打不通吗?我今天下午给他打也关机了,没电了吧可能……把你练习册带错了?”贺延出馊主意,“没有练习册正好不用写作业啊,真是你们好学生才有的苦恼。”
“明天要交的。”许晟指尖随意地从蔓延到台阶上的茉莉花瓣上滑过,“反正我刚好经过直接找他拿算了,就是敲门也没人。你有密码吗?”
“他带不带书包都不一定……123456。”
“什么?”
“密码。”贺延非常没心没肺地说,“你试试吧,我只知道他游戏账号的密码,全都是这个,你试试。”
果然,门开了。
这边的别墅都是统一的布局,除了面积更大一点,整体和外婆家差不多。和外婆家中式的装修不同的是,顾耀家是法式风格,非常奢糜,但看着没什么人味,像个豪华的样板间。
门口的鞋子应该是保姆收拾过了,整整齐齐放在柜子里,很难借此判断是否有人回来。许晟脱掉鞋放在一旁,赤脚走了进去。
为数不多能体现居住痕迹的,是餐桌上摆着的盘子,菜已经凉了,个个浓油赤酱,从油爆虾到糖醋小排,连青菜都勾了糖芡,许晟怀疑他家阿姨大概率是沪苏一带的人。
他其实不确定顾耀到底在不在家,或许是回别的家去了。毕竟他是顾荣平的儿子,想来不该缺房子住。
可说不清为什么,心里有隐隐有个念头,顾耀应该还在这里。
“顾耀?”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人应答。
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尽头的那扇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今天天气有些阴暗,又拉着窗帘,屋子里漆黑。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光线之后,他看见凌乱的床榻深处,蜷缩着一个人。
“顾耀?”
那人动了动,却并没有醒。
哪怕没有镜子,许晟也知道自己此刻眉头一定皱得极深。
他慢慢走过去,盛夏的天,这屋子却冻得像冰窖一样。黑色的地毯上,隐约有深色的未干水渍,一路残留着,从浴室延伸到了床边。
窝在被子里的人,发梢也还是湿润的,露出的小半张脸,却是白得惊人,又带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
他在发烧。许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来之前他预设过无数的场景,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伸出手背,试探地碰了碰他的额头,有些烫。大概是觉得不舒服,顾耀又往里缩了一缩,睡梦中也眉头紧锁。
许晟从地毯上捡起空调遥控器关掉,下楼找到了医药箱。
37.7,还好,低烧。
许晟收回体温枪,又翻找起有没有退烧药来。找到一版感康和阿莫西林,掰了两颗,极不温柔地掰开了顾耀的嘴唇,给他灌了进去。
来不及吞咽的水把顾耀呛醒了。下意识地抓住了离自己最近的手。
安静地对视几秒之后,许晟慢条斯理地把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你醒了?”
顾耀半眯着眼睛看他半晌,像是刚认出来一样,声音低沉而沙哑,仔细听才能分清:“……为什么是你?”
“当然是我。”沉默一刻,许晟轻声说,“是你让我来的。”
顾耀看着他,因为低烧而混沌的大脑,似乎并不能够分辨他的话。手上的力气慢慢又松了,头一歪,再次睡了过去。
他睡得极静,半点声响也没有,只有心口随着呼吸的频率轻轻起伏。
许晟看了他一眼,站起身,然而还没走到门口,顾耀却又开口了。比刚刚的声音更轻,呢喃般的梦呓。
“……冷。”
当然冷,十六度的空调开了一晚,头发又是湿的,怎么会不冷。
许晟心道真是大少爷作派,梦里也惯会使唤人。却还是走到了柜子前,认命地拉开了柜门,挑挑拣拣拿出了一床蚕丝被。
然而走到床边,下一句话又从被褥深处传来了,迟缓的:“……妈妈,我不痛了,只是有点冷。你不要哭……”
轻飘飘一声闷响传来,怔愣片刻,许晟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无意识地丢开了手。
他沉默地捡起被子,抖散盖在了顾耀身上,掩住门下了楼,一直走到了大门之外,又猛地停住了脚步。
满院的草木在夜风中左右摇摆,转过头,看着身后别墅的轮廓,一盏灯也没有开,在越来越逼近的夜幕中,像蛰伏着的怪兽。
而顾耀蜷缩在其中,那样高的个子,怎么能缩成那样小的一团?
安静的,沉默的,像沉睡在母亲的子宫当中……
不要想,不要管。
许晟再一次告诫自己,他没有必要知道顾耀任何多的事情。他的过去和他无关,他只是来做完自己的事情,未来,他们也会重新变回陌路人。
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重新拉开了房门。
桌子上的菜还摆在那里,和他来时一样,只是凝固的油花更多了,看着叫人反胃。许晟全部倒进了垃圾桶,又把餐盘丢进了洗碗机里。
他给外婆打了个电话说要晚些回去,外婆有些担忧地问:“怎么了?”
“我没事,有个同学生病了,他家里没有人在。”
“爸爸妈妈呢?”
“……不知道,不怎么管他大概。”
外婆低低说了句真作孽,他一贯是听话的,长辈最不会怀疑的类型,外婆倒也没有过多阻止,只道晚上回来小心些。
许晟应了句好,挂了电话,走到冰箱前面,从冷藏室拿了颗生菜,又找到半包虾仁。
许议长家风严谨,也从不娇惯许晟,但他和舒琴工作到底都繁忙,基本照顾的阿姨总是打小就在身边。许晟并没有太多自己做饭的必要和机会。印象中,上一次应该还是小学的劳动课。
但他记忆力好,看过阿姨做过几次,基本的步骤总是知道。
找了个砂锅出来,加了大半的水。加米的时候,有些拿不太准,估摸着放了两个量杯,又把切碎了的虾仁和青菜一起丢了进去。
他坐在流理台边写完了一张化学试卷,再回到灶台前,一朵朵的米花儿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地在砂锅里冒出来。
“可以了。”
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他身后伸过来,径直关掉了火。
许晟僵直着没有动,退后一寸就是顾耀的胸膛,他重新洗过澡了,浑身带着湿漉漉的水汽,他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一点点蔓延到自己身上,像一团来自亚热带的云。
好在顾耀很快就离开了,走到一旁,打开橱柜拿了一瓶明油,放了小半汤匙,搅了搅又重新盖上了盖子。
“再煨一会儿。”他对许晟说,与他对视一眼,又挪开了视线,垂眼看到了他赤裸的脚,脱下自己的拖鞋轻轻踢给他。也不多解释,走到鞋柜边,重新翻出一双拖鞋穿上,再走回来,这才问:“你怎么来了?”又小声嘀咕,“......我还以为刚刚是在做梦。”
“来看看你有没有被我气死。”许晟淡淡道。
顾耀一哽:“……你不是说是我在生气吗?”
“你没有吗?”许晟挑眉,说完,不待顾耀反应,又问他,“烧退了没有?”
他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顾耀倒真是懵住了,这一周以来两人间的尴尬,似乎都被就这样轻飘飘地揭过了。愣了一愣才说:“……没感觉了,退了吧。”
“医药箱我拿下来了,在茶几。”许晟暼他一眼,“体温枪在里面。”
顾耀应了一声:“……哦。”
“哦什么?去啊。”许晟指了指砂锅,“这个好了吗?”
“好了。”顾耀又看了他一眼,倒真是听话地去了。
那几颗感冒药还算有用,也可能是许晟搭的被子太厚,出了一身汗的缘故,体温已经降到了37。
他放下温度枪,看见许晟把砂锅端出来,放在了餐桌上。
“不烧了。”他转头对他说。
“我看你烧傻了。”许晟似乎笑了一下,“过来吃点东西吧。”
他只拿了顾耀一个人的碗,顾耀看见又去厨房多拿了一只,许晟也没拒绝。面对面坐下来,粥还冒着热气,餐厅暖黄的灯光照得顾耀有点恍惚,连着对面许晟的面容似乎都因为光线而变得格外柔和。
顾耀有些不敢看了,挪开视线,终于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
顾耀笑了:“......别闹了。”
“贺延给我的密码,他说他只知道这一个,看来也只有这一个。”许晟轻描淡写地说,“……我怕你一气之下不去上学了,我罪过就大了,所以来看看。还有什么要问的?”
“说不过你。”顾耀撇了撇嘴,低头喝了口粥,顿了一下:“……这是阿姨留的,还是你煮的?”
“买的,我不会,热了一下而已。”
“哪一家?”
“家常菜排行榜第一家,不好喝吗?”
“难喝。”顾耀一下子笑了,“……第一的名头才是买的吧?除了不会是真的,没一句实话。”
他这样讲,却又低头吃了两口,顺口道:“不会也没事,我会做饭,可以做给你吃。”
虾和菜都煮得太久,鲜味都没了。米放得太多,粥过于浓稠,味道的确不敢恭维。但顾耀觉得自己真被饿狠了,很快竟然也大半碗下了肚,又听见许晟问:“什么时候?”
“嗯?”
“你不是说要做饭给我吃?”
“投桃报李,你想什么时候都可以。下次再来我家给你做。”
许晟一手撑着头,懒洋洋搅着手里的粥:“下次……你经常请别人来你家吗?”
只觉周身一僵,顾耀擡起眼睛:“别人……你指谁?”
许晟耸耸肩:“我又不知道你请过谁。”
“没有。”顾耀放下筷子,“谁也没有,包括贺延和宋一杭,也包括其它任何人,我不喜欢别人来。”
“那现在我在这里很讨厌吗?”
沉默了一刻,顾耀喉结动了动:“……不。”
灯带在餐桌上留下一道阴影,隔得越远,也有越发浅淡,宛如一条流入天边的河,而他们站在河的两岸。
“这样不公平。”良久,顾耀叹了口气,“不能总是你在问我,至少也得给我一个先开口的机会。”
“你说。”
许晟答得爽快,顾耀却迟迟没吭声,像个吝啬的赌徒,盘点着自己为数不多的筹码:“......在天台那一次,你醉了。你说,你有一个秘密,什么样的秘密?”
许晟偏着头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当时怎么说的?”
“你让我猜。”
“猜到了吗?”
他轻而易举地把话题又抛了回来,面上还是带着笑意,对视片刻,顾耀脸上浮现起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到底也笑了笑。
他不再开口,认真地喝完了剩下的一点粥,擡头答非所问道:“我想过了,你那天问我,你和贺延,和宋一杭有什么不同......没有。你们是一样的,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如果你这样想,当然。”极短暂的寂静之后,许晟目光一闪,缓缓扯了扯嘴角,“我也觉得,我们做朋友更好。”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久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