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2/2)
“都闭嘴!”仇行训斥了句,看向江了时又皱起眉:“瘸了还是聋了?让所有弟子都等你一个?”
江了抿了抿唇,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仇行领他们到营地后面的一处巨大空地,空地中央搭着一块儿直径约有五六丈的厚重石盘,石盘本应由四个矮石墩支撑,现下却少了一个。石盘也由中央裂开,往一侧倾斜着,小半边都要埋进了泥地里。估计是许久不用,周围长满了杂草。
众人正面面相觑,疑惑不解时,仇行冷冰冰的话又落了下来:“明日剑仙就到,这片演武台四年不用,早已被妖兽和灾害侵蚀得不成样子,你们今晚的任务,就是把它重新搭建起来,什么时候搭完,什么时候休息。”
显然一个人是无法完成这样大的任务量的。
先前穿越森林时,性行相投的弟子早已相互熟识,在仇行走后,三三两两自发组成一队,江了没同任何人一起,自然就落了单。
邢风比试拿了第一,又带众人穿过了森林,大家自然对他更信服一些。
江了听到任务时,表情有些错愕,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也走过来,听他划分着任务。
一整个白天都在赶路和战斗的大家本就很累了,任务一划分出来,都抢着轻松的做,而擡起断裂石盘的任务,则直接定下由比试前五名来完成。
江了回过神时,只剩下最后一个也是最吃力最艰难的任务——搬石墩。
江了沉思片刻,绕到了完好的那半边,站在一处石墩前打量着。毕竟要撑起圆盘,这石墩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及冠男子般高,却比江了一路上看到的最粗的树还要粗。
抢到了除草任务的弟子,不少正看好戏般望着这边,还有些在打赌她会不会来求自己帮忙,不知聊到了什么,又是一阵哄笑。
正讨论着如何擡圆盘的邢风,也注意到这边。他走过来,看向她空荡荡的身周,皱起眉,刚要说什么,江了先开了口。
“只要找个差不多大小的石头就可以罢?”
邢风点头:“我再找几人同你一起。”
“不用。”
邢风没料到她会拒绝。
毕竟这么大的石头,三个男子擡,都要费极大的力气,更何况她只有一人,还是女子。
江了抽回扶在石墩上的手,低头拍去土渍:“与其关心我,你不如去关心一下他们,有闲心说我的闲话,当心被叶片划伤了他们那双娇嫩的小手。”
江了说着,望向不远处拔草几人,眼神怜惜担忧,仿佛不是在看五大三粗的男人,而是在看几朵暖棚里的娇花。
邢风也看过去,没忍住笑了出来,几名弟子气得脸都绿了,却碍于邢风,敢怒不敢言,只能低语道:
“别搭理她,她就嘴上功夫厉害,倒数第一名,还是三长老硬塞进来的,咱们哪个比不她强?”
“该求人时耍嘴皮子,到时候搬不来石墩,耽误大家休息,看她还犟不犟嘴!”
江了看了看周遭地形,独自一人朝远处山崖走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半个时辰后,那半截石盘被从地里挖了出来,除草的,搬碎石的……等等,也都忙完了各自手头的任务,一个个坐在地上。
这下就等着江了把石墩搬来,支上了。
众人等了约莫一刻钟,还不见人来,有人忍不住开始抱怨:“怎么还不来?该不会半路不想干了,跑回去睡觉了罢?”
方才被嘲讽的弟子闻言,轻嗤了声:“不过一介女子,还没来就在哭,来了也一直哭,你还能真指望着她自己把石墩子搬来?可得了罢!真不知三长老把她塞进来是做什么的!”
“她搬不来你就高兴了是吗?”邢风倚在石墩上,蹙眉看向他,他说话一向温和谦逊,鲜少有这样冲的时候。
“……”
“仇师兄是让我们合作,不是比优劣,无论先前有什么恩怨,现在最好都放下,早搭完早休息,对每个人都好。”
邢风说完,没去看那名弟子脸色,他望向江了离开的方向,直起身,往前迈出一步:“我去找找她,有谁愿意一起?”
空气中沉寂了片刻,最开始抱怨的那名弟子从圆盘上跳了下来,有些歉疚道:“我同你一起罢。”
“要不我也……”
“等等,等等!”
一坐在地上的弟子,突然喊住了他们,颤着手,指向脚边的草叶。
邢风走过来,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草叶中央聚着一滩露水,水面正随着地面的震动,漾开一层层细小的波纹。
邢风一怔,立即趴下,耳朵贴在地面,果不其然听到一阵极为沉重的脚步声。他极快反应过来,起身,连忙招呼其余四名弟子到各自方位站好。
五处白芒自圆盘边缘亮起,从左到右连成一道弧线,圆盘被托举起之时,一座小山颤巍巍地走出浓重的夜色和迷蒙的雾气,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卧槽……”
“……这,这真的是女子吗?”
“…………”
原本坐在地上打盹的弟子,望向来人,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先前抱怨嘲讽的弟子,此刻都鹌鹑似的不说话了。
只见那被削成柱形的小山之下,一抹被压弯的白色渺小极了,仿佛黑夜中烫出的一个洞。
江了嘴里叼着头发,一双眸子又黑又亮。他背着石墩,额上只渗出了些汗渍,神情不见丝毫痛苦疲惫,若不是地面被他一脚踩出一个一尺深的坑,还以为他背上石头是纸做的。
江了看到圆盘被撑了起来,快走了几步,找准方位后——
“砰!!”
石墩卸在地上,砸出巨响。白弧光芒渐渐散去,石盘缓缓盖下,整座演武场终于恢复如初。
完成了仇行交代的任务,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空气中却死一般的寂静。
邢风眼底是藏不住的惊艳,他招呼弟子们散去后,淡笑着走上前:“你在哪找到的石头,这么合适?”
江了拍打着肩膀和衣摆上的尘土:“我削的。”
“削的?”
“我师尊教我的,他很擅长这个,建造净方阁的那块平地,就是他削出来的,很厉害是不是?”
提起他的师尊,江了阴郁了一天的脸上,难得显露出几分笑容,仿佛炫耀自己有满兜糖果的小孩儿,眼底都有了神采。
邢风点头:“三长老是值得敬重的人。”
江了像找到共同话题般,眼睛一亮:“很多人都这么说!你想听我讲我和我师尊的故事吗?”
邢风笑了笑:“愿闻其详。”
“那我跟你从我第一次遇到师尊讲起!”
江了一下子像打开了话匣子,生怕他跑了似的,拉住他的胳膊,开始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邢风看了眼她抓在自己小臂的手,眸色深了些,没说什么。
两人谈话间,方才拔草时嘲讽他的一名弟子,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他左看右看,似乎想说什么。
江了假装看不到,在他快要走过来时,一脚踹在了石墩子上。
轰地一声响,整个演武台好似都震了一下,那弟子也吓了一跳,最终灰溜溜地跑了。
擡眸对上邢风挑起的眉毛,江了耸了耸肩,放下脚:“没对齐。”
他又抓住邢风的胳膊:“我继续跟你讲!”
两人一行聊着一行往回走,回到营地,快要分别的时候,江了生出几分不舍:“跟你说话真高兴,我好久都没同人这么聊得来了。”
邢风隐约察觉出他找不到聊得来的人的原因,但他并没有说破,只是笑着说,他也是。
离开师尊的第一晚总是那么难熬。
与邢风分别后,江了满脑子都是与师尊过去的点点滴滴。他实在是受不了师尊不在身边的日子,半夜爬起来,将所有自己能想到的,联系师尊的方式都尝试了一遍,可惜都没有成效。他无比沮丧,只能点起蜡烛,伏在案边,提笔将思念全部写下来,装进了盒子里。
次日一早,弟子们又被叫起来晨练,晨练完,是三对三实战训练。等上午的训练结束,已经快到午时了,而下午的训练在一个时辰后开始。
江了回到营帐,时不时冒出个脑袋,观察着其他弟子的行动,片刻后,又皱起眉头,缩回去。
江了第三次探出脑袋来时,邢风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江了盯了他一会儿,又要缩回脑袋时,邢风走上前来。
“你是有话想说吗?”
江了用力点头,终于问出他憋了一晚上的问题:“我们不用吃饭吗?”
“吃饭!?”邢风讶异道:“你难道……还没辟谷?”
江了皱起眉:“当然没有!我若辟谷了,就吃不着师尊做的饭了!”
邢风一时不知该说她什么,问道:“你……你多久没吃饭了?”
江了摸着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肚子,垂下了眼:“上一顿是,来这儿的前一天晚上。”
是师尊给他包的饺子,鱼肉韭菜馅儿的,那鱼还是师尊白天从池塘里钓上来的……
想着未来三十日都吃不到师尊做的饭,江了委屈地嘴一撇,又要抹眼泪。
邢风以为她是饿得受不了了,慌忙道:“别哭,你等着。”
邢风离开后,很快又跑了回来,他手里多了三枚黑乎乎的丹药。
“这是辟谷丹,吃了就不饿了。”
他把辟谷丹放进江了手里,眉心不自觉蹙起:“这里弟子都辟谷了,暂时只有这么多,一枚能顶两天。”
江了十分感激地向他道了谢,邢风只点了点头,看上去不是很开心,他低垂的眼尾间,甚至流露出几分懊恼。
深夜,江了正如昨日一样,写着对师尊的思念时,忽然听到邢风在外面叫她。
江了微微惊讶,拉开营帐,让他进来说话,他却拒绝了。
紧接着,邢风摊开用衣摆兜着的,鼓鼓囊囊的东西,里面竟是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山果,果子个个肥厚饱满,一看便是刚摘的,叶片上还沾着露水。
营地外没有结界,夜间妖兽又活跃,摘到这么多,不知要冒多大的危险。邢风说是给她吃的。
江了接过来,狐疑地盯着他:“我师尊是不是给你钱了?或者是什么法器?”
邢风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他反问道:“为什么你没有跟他们一起挖苦我?还对我这么好?”
“你同大钥的比试,我都看到了,能逼他使出那一招的……很遗憾,我都没有做到。”邢风摇了摇头。
“但我确实使用了禁术。”
江了一行说着,拿起一个红果子咬了口。又脆又甜,比辟谷丹不知好吃了多少倍,他眼睛一亮,又咬了一口。
“我不赞同他们说的,不是禁术让你挤进了倒数第一,而是禁术让你沦为了倒数第一。”
邢风见他吃得这么开心,眉梢都染上喜色,他挠了挠头发:“至于这些,我只是,只是想……跟你交个朋友。”
他又朝他伸出了手,但这次同上次相比,少了几分淡然与从容,多了几分拘谨与羞赧。
他生怕江了又拒绝他似的,又道:“你说的,晚点再跟我握手。”
江了十分自然地握住他的手,道:“我就知道师尊不会看错人!”
邢风不自觉用了些力,他有些惊讶地发现,江了不仅个子高,手掌也大,五指修长而有力,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手握起来像没骨头一样。
但邢风并没有在意,毕竟寻常女子,也搬不动几百公斤的石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