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杀人(一)(2/2)
楚寻欢心头一震。
“不管怎么说,先抓了再说!你们倒是去啊!”县尉冲着他们大吼一声。
几个人咽了口水,脚底下发飘,硬着头皮慢慢往河里走,这时,河里的人忽然钻入了水中,激起惊浪后一眨眼便沉没在了血河之中消失不见了。
眼见那群官兵拿着兵器趟着河慢慢往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马上就要俯身游到河里去抓人,楚寻欢垂眸一看,在混乱中快速俯身抓起一把小石子,手中内力一使,小石子很快脱手飞出,三两下就打在了那群官兵的大腿上,那群官兵立刻在浅滩边上瘫倒在一片,这下子杯弓蛇影,互相拉扯着大声呼救:“有鬼!有鬼啊!”
这么一喊,人群更是混乱无比,整条街上的人跑得四处都是,县尉面色惨白地立在河边不知所措,楚寻欢顾不上那么多了,带着两个徒弟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
三个人从小路绕后到了河对岸,楚寻欢在河对岸的密林里四处寻人却看不到一个人影,河中央的官兵乱成一片,壮着胆子去河里抓人也是一无所获。
楚寻欢回身一望,看着满城灯火映照着的血河,内心惶惶不安又万分疑惑,那个人真的是离北吗?
……
一夜过后,又是满城风雨。
所有人都开始论起夜游灯湖血河飘尸一事,连带着前一天的南风馆烧尸案也被掀起了惊涛骇浪,再怎么压也不可能压得住了,两件悬案加上缉拿榜上正在被通缉的黑血怪人,一时间凡界谣传四起,传遍大江南北,官府放榜称有怪异人种正在沧澜城附近出没,请百姓注意安全。
还在沧澜城逗留的达官贵人们连夜出了城避难,其他百姓生意都不做了,整日躲在屋子里等着官府的人把怪物抓走才敢出来。这事儿很快上报到了京城,本应该是由镇鬼司的人接手,但玄幽和副使卫秋仍在外城处理案件抽不得身,一时间捉拿魔教怪人的重任就不知该落在谁的头上。
朝廷内,议政殿上满朝文武吵得不可开交,有人趁火打劫,有人借机嘲讽,有人推脱此责,而有人急功近利地欲要率先捉拿此人,好在天子面前邀功。
这人就是夜子瀚。
夜子瀚从小到大一路借着夜锋的威名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再加上被他母亲从小惯到大,到了现在二十几岁的人,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挥剑,除了拿钱收买人心以外什么都干不了,时间久了免不了受了其他人私底下的非议。
人人都暗骂他是个不成器的废物。
不过此人格外会在长辈面前讨巧,于是这捉拿妖怪的活就被他三言两语给揽了过来。
夜锋知道他那点小心思,看他整日无所事事,好不容易斗志昂扬就索性让他出去历练一番,若真能事成倒是能让他这个当爹的长长脸。
于是夜锋就允了下来并给他配备了一些精锐暗兵方便助他。
夜子瀚知道自己肯定是打不过什么魔教怪人的,但他有的是钱,揽下这活以后,立刻又在各城的豪侠馆里招揽英才,好助他一臂之力,早日擒拿妖怪。
……
楚寻欢在向阳别院里等了数日,心急如焚。
在这期间千问叫了侍女来他院子里做密报,侍女说是尽力转移了官府的视线,可当时那人在夜游灯湖那晚被诸多人看到了,消息捂都捂不过来,问问楚寻欢有没有什么要吩咐的。
楚寻欢想了想,对身着黑衣的侍女道:“我这几日在让我徒弟四处寻他,你回去告诉千问,让他帮忙留心一下,若是看到了,就说……就说让他来我这。”
“是。”侍女单膝跪在院中,应了一声又道,“家主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楚寻欢道。
侍女从腰间翻出来了一封信,双手呈上:“这是家主想要给姚公子的信,还希望楚公子若是他日能见到姚公子,能将信亲手交给他。”
楚寻欢从殿内案几边起身,快速走到院中,接过侍女手里的信,道:“好,我知道了。”
“属下告退。”侍女一个凌空翻身就在他后院里消失了踪影。
千问如此上赶着讨好他,想必也是为了这一封再难传达心音的信吧……
如今的姚横玉自是不会再看千问的信,只好他来当这个说客了。
楚寻欢把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后,思忖片刻决定换身行头,独自去往向阳别院后山不远处的鸣泉崖。
鸣泉崖是他偶然外出散心时发现的地方,山崖悬河,飞流直下,山崖之下,泉水叮咚,林间鸟鸣,碧草漫地,不远处还有一处四方雅亭,可在其间抚琴下棋,四处石木未经修葺,倒也平添了一番自然之趣。
自从有了赤炼石后,除了严震天和桑梓言的武器外,他又做了不少小玩意儿,其中就有一架玄机鹰,这是在最开始,他想要把偃甲鸟升级成载人飞行器的最终成品。
只不过玄机鹰尚未通灵,只能用作普通的飞翔类偃甲,如果要做得再精细一些还需要顾忘卿把他的偃术书籍带回来细细钻研,如今时间又仓促,他只做了一架简易的,这处无意间发现的鸣泉崖正好适合他用来练功和试飞。
他把玄机鹰通过机关折叠好携带过来后,正在悬崖边上打算试飞一下,林间有声响,他心里一惊迅速回头去看,见着来人才松了口气,是桑梓言。
“师尊,太子差人来信,说今晚约你去望春楼夜宴,我说你这几日不在,回绝了。”桑梓言冷着脸,一口气说完来因和结果。
楚寻欢欣慰一笑:“很好,你做事越来越懂我心意也稳妥了。”
先不说慕岩总在关键时刻撇下他,他也从没指望过慕岩能放弃江山来保护自己,只是,太子这颗棋子不能乱用,越是关键的棋子,就越要谨慎使用,否则,大局必败。
“师兄去打听那人的下落了。”桑梓言蹙蹙眉,又问道,“师尊,你确定那人是离北吗?”
楚寻欢不确定,因为之前在龙吟镇上时,离北对他虽颇有关照可是他二人在离开的小路上告别时,他又显得清冷疏离,看样子不太像是想跟他再有瓜葛的样子,再加上自己视力越来越差,那晚在河里的人他根本看不清长相。
楚寻欢摇摇头:“我不确定,他也着实没有理由为我做这些……但我知道这个人一直在暗中护着我,总之,现在凡界四处都在通缉他,他定是无处可去,无处可躲,我必须把他带到向阳别院来。”
“把他放在家里……不怕招来麻烦吗?”桑梓言谨慎问。
楚寻欢只道:“他替我杀人的时候,大概也从未想过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我秘戏图的画师了,他不是能耐得很么。”
三人又是一愣。
看了看天色,也差不多了,楚寻欢合上卷轴,细致地捆好,然后起身道:“这一趟我得亲自去,离北跟着我,你们两个留在院子里监听左右,等我回来。”
“是。”二人应声。
楚寻欢刚擡步离开又突然觉得心神不宁,回头看着书案上刚看过的卷轴,还有一工坊的“金银财宝”不免心里不踏实。
他很快做了决定,蹙眉对谢初昀严肃道:“初昀,能不能想办法再调些人手,我准备把赤炼石还有这座院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转移走。”
两个徒弟陷入了沉思,很明显,他们现在的人手确实不够。
桑梓言道:“我们想办法,师尊先去忙你的事。”
“好。”
于是,楚寻欢和离北换了一身行头,趁着夜深人静,避开耳目,偷偷去了画了他秘戏图的那位画师家里。
深更半夜的,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给画师吓了一跳,他当时就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地道:“家里东西都拿走,只求留我一条性命!”
“误会了,我不是盗贼。”楚寻欢身穿玄袍,戴着半截面具,身姿挺拔地立在他庭院门口。
画师吓得浑身都在发抖,擡头仔细一看,这打扮着实不像匪类,但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就颤颤巍巍地问:“不、不知大侠是何人?”
“想必崔画师一定认得我。”说着,楚寻欢从阴影里渐渐走了出来,擡手摘掉了脸上的面具。
崔画师一生作画,对人的五官极为敏感,这一眼便知道自己恐怕今晚的小命要交代在这了。
“见崔画师的表情,应当是认出我来了?”楚寻欢声音沉而慢,不慌不乱,温文尔雅的。
“我也只是收了人家的钱办事,这、这就是我的营生啊!玉扇公子饶命!饶命!”崔画师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就是袁衙内让他画的玉扇公子。
“命好说。”楚寻欢戴上面具又道,“不知崔画师能否帮我一个忙?”
“你说!你说!”
“你帮我也画一幅画,按照这上面的字,揣摩仔细了,见画如人,像画我一样。”楚寻欢从千问给的秘卷里誊写下来几行字,将一张纸递了过去。
崔画师哆哆嗦嗦地把纸接过来一看,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幅美人画,但他再一想,很快神情骤变,擡头道:“这……这位姑娘,画不得!”
楚寻欢见他表情就知道他看过原画,于是故作惊愕:“哦?不如崔画师来说说,为何画不得?”
崔画师面露惊恐,咽了口水,闭口不谈。
楚寻欢把纸条收起来,又道:“那不如我替你来说,以前坊间有位伶人在燕城的红蕊阁弹琵琶,琴声瑟瑟,佳人我见犹怜,时间久了自然吸引了不少贵公子的青睐,三皇子自然是不会去那种地方,而是在他身边做事的人偶然发现这位伶人和三皇子早逝的母妃有七八分神似,于是便想借着引荐佳人的机会上位,一朝得势,三皇子和巧竹姑娘相识以后,央求天子为他二人赐婚,可巧竹姑娘不过贱籍女子,又和死去的悦妃神似,这婚事恐遭天下人非议,此事便作罢了。”
崔画师头都不敢擡,吓得趴在地上不敢起来,浑身都在发抖,不知这位玉扇公子究竟是谁,为何此事知道得如此详细,他根本不敢插话……
其实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如此详细,只在一次众才子聚集的诗画雅会上品鉴过一幅临摹画,他听说此画上的女子绝不能再临摹,恐遭来杀身之祸。
“此事成了三皇子的一个心结,之后巧竹姑娘在红蕊阁一曲弹奏过后,引来身边两位公子的连连赞誉,姑娘低头含羞一笑,抱着琵琶躬身离去,可这个场景被有心人看了去,再在画师面前添油加醋一番,就成了另外一幅画,此画一出,传遍临城临县,画师们更是因此画的特殊之处多多‘青睐’,背后那人实则就想借此画嘲笑三皇子垂怜贱籍女子……还有……”楚寻欢一顿。
他忽然俯身,贴在崔画师的耳边小声道:“还有恋母……”
“啊!”崔画师吓得顿时人仰马翻在地,面色惊恐,“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我全不知道啊!那画不是我画的!”
“我知道不是你画的。”楚寻欢居然面带笑意,起身继续道,“可你一定看过,凭借你的手艺,也定能再凭印象临摹一幅。”
这下崔画师彻底绝望了,呆若木鸡地摇头:“不……我不能画,当年……我听说临摹过此画的画师全被杀了……一家老小都没放过……”
“正是三皇子找人杀的。”楚寻欢淡道,“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因为大多数知情者都被他暗中处理掉了。”
说到这里,楚寻欢故作一惊:“哎呀,怪我了,崔画师本是与此事无关,也不知道这么多详情,可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崔画师喉咙一哽,瘫在地上,浑身无力,脸上尽是冷汗:“公子……我知道将你画在秘戏图里是我的不对,可如今袁衙内死了,南风馆被烧了,当日见过秘戏图的人也都死了……你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
“我这不就是在给你生路么?”楚寻欢声调一冷。
黑夜沉沉,冷月衬得面前的男人冷峻无比。
崔画师内心百般痛苦,若是画了,三皇子一定饶不了他,若是不画,今晚就……
“你放心吧,三皇子是不会查出来画是你画的,自然有人替你揽了这责。”楚寻欢继续道。
崔画师还是不信,坐在地上发呆,身上还在细细发抖,楚寻欢见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轻声把在外放哨的离北喊了进来:“进来吧。”
离北人一到,崔画师擡眼一看,面前的人不正是通缉榜上的黑血怪人吗!
他猛地往后一缩,万分惊恐地指着离北:“你你你……你是……”
“你若按我说的做,我保你一家老小平安无事。”楚寻欢俯视着他,面色冷峻,“若不然……按理说你才是最先看到秘戏图的人才对,你能活到现在已是幸运。”
“好!我答应你!”崔画师立刻想明白了,“三日内我就把画送到……不知玉扇公子住在哪?”
“我只给你一晚时间,卯时自会有人来这取画。”楚寻欢叮嘱他,“你不用想着报官通信,城里有很多我的眼线,一旦惊动官府的人,卯时我就不是来取画了。”
说完,他俊美的眼一暗。
崔画师很清楚,那就是取命了,他转了转眼珠,想明白了,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信他,反正事情过去那么久,一幅画流传出去也很难再查到源头。
“明日定让公子满意,公子的这位朋友我也从未见过,多谢……不杀之恩。”崔画师给离北磕了个头。
离北站在楚寻欢身边没说话,表情沉着。
“崔画师能有这种手艺,不如多画画山水,幽谷清泉,苍翠茂林,凡界如此美景难道都不如人皮好看么?”楚寻欢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崔画师趴在那,不敢起身,只能听着。
走到半路,楚寻欢顿步,眼底如深渊,他又回身折返问道:“听说崔画师的儿子没有继承你的手艺,整日闲散度日,既然如此,以后我可以找人来教教他。”
崔画师呼吸一凝,心脏骤停一瞬,他反应极快,背后瞬间冷汗涔涔,他忙又磕头在地:“小人在朝中没有任何依仗,与袁衙内交情不深,还请公子放过我儿子!他是无辜的!”
楚寻欢淡笑一声:“崔画师,你瞧你,你既然选择帮了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自然也要帮你,既然你是我的人,你就会尽心尽力作为夫子,好好培养他,争取让他有朝一日能功成名就,总好比让他就这么荒废度日的要好?”
崔画师犹豫了。
楚寻欢又道:“像崔画师这样的丹青妙手能替我办事,是我的荣幸,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自然会用不好用的棋子来替好用的棋子担责,崔画师不妨考虑一下,你若忠心,我就培养你儿子成才,亦或者……你在沧澜城与不少权贵应该关系都不错,把他们家中不好好读书的孩子都送到我这。”
崔画师惊地瞪大双眼。
他趴在那,身体僵硬无比,楚寻欢留他考虑的时间:“先把我要的画画出来吧,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来叨扰,告辞。”
崔画师忙道:“恭送公子!”
两个黑影瞬间消失在庭院外。
……
离北慢慢擦着地,心里暗自琢磨,他觉得身边这个男人既温柔和蔼也冷漠阴险,不过并不影响他对他的感觉,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来细细辨认,来仔细体会这个人最完整的一面。
“是人就有弱点。”楚寻欢继续语重心长地对离北道,“三皇子嚣张狂傲又叛逆多疑,万事跟他反着来,只有是他自己发现的疑点他才会相信,你心思敏锐,以后多注意观察你的敌人,乱世江湖可不仅是打打杀杀,除了人情世故以外,以柔克刚,借力打力方为上策。”
离北淡淡勾唇,点点头:“嗯。”
眼瞧着,小徒弟还没入门先是领了师尊的一些江湖心得,谢初昀一笑插话道:“师尊,三皇子短时间内应该是没那个精力来找你麻烦了,眼下该如何呢?”
“总机关每到戊时就开启。”楚寻欢先是吩咐道。
现在,向阳别院已是四处暗藏机关,戊时一过,一旦开启总机关有擅闯者就会自寻死路,想要到他的屋子,几乎不可能,除非是精英中的精英。白日关闭则是为了不在明面上伤着万一来访的官府的人,不然他左右又会沾一身腥。
“放心,我记得。”桑梓言脸还是臭的,他就瞧不上慕岩和慕霄这对儿兄弟,怎么看怎么烦。
“嗯,这几日都继续待在别院里,没有要事先别外出,我预感……”楚寻欢起身擡头看了一眼门外光景,目光幽深,“这几日还会有人再来。”
至于下一个人来的会是谁,那可能的人就太多了。
……
用过午饭后,楚寻欢要去寝殿小睡一会儿。
离北正要跟过去,面前伸出来了一只手,他擡头一看,是桑梓言,桑梓言面无表情地对他道:“有事找你。”
离北跟着他到了一处湖上廊桥,此处极其幽静,二人面对面站着,由于离北个子很高,气势上就占了上风,这一幕恰巧被谢初昀看到,他见状不妙,忙匆匆两步跑了过来。
就在这时,桑梓言言简意赅地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要不要入偃门。”
离北沉默片刻,果断道:“要。”
“好,那从现在开始,我是你二师兄,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桑梓言继续追问。
“师弟,师弟,这是在干什么?”谢初昀赶紧跑了过来。
“你别捣乱。”桑梓言想给他轰走。
他们现在可是四面楚歌,谢初昀可不想家里乱了套,搞内斗万万不可,于是作势坚决不走了,立在二人中间道:“师弟,离北君也有自己的私事,他会权衡好的,他选择多次不顾一切地救咱们师尊,就是可信之人,你不必……”
“我没有怀疑他,我就是想知道他的身份。”桑梓言拧眉道。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他分毫。”离北坚决道。
三人沉默了半晌,这时,桑梓言看到旁边的凉亭中有一盏凉掉的茶,匆匆跑过去,内力一使,半盏茶瞬间被他拍向了离北,离北一擡手便挡住了半盏茶,他听到桑梓言道:“若入偃门,需向师尊敬茶。”
那半盏茶还在离北的掌间旋转,他一用力,半盏茶又被狠狠甩了过去,桑梓言功夫也不差,接过茶杯的同时,一拳已经伸了过去,离北一个侧身便躲过,紧接着,二人就你一拳我一拳地打了起来。
这给谢初昀吓得赶紧往后一跳,千万别殃及鱼池,三个徒弟就属他武功不行,他可不趟这浑水。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请师尊出面制止一下,可又想到偃门禁止弟子间私斗,若是被楚寻欢知道了,俩人也要受罚,就在这时,眼前一个东西闪过,谢初昀赶紧擡起袖子挡着。
再一看,离北身手极其敏捷,一个飞身踏梁很快在空中接住了飞过去的半盏茶,这时,桑梓言又追着他伸了一拳过来,他一个低身灵敏躲过,将半盏茶一扔,狠狠冲过去就是一掌,桑梓言推开他的掌,用力一击又被他挡住。
你来我往间,内力似海,震得谢初昀耳边刮来一阵阵厉风,他又站远了点,看了个全程,简直精彩纷呈,这俩人居然能一边打架一边让那杯“敬师茶”安稳如初,半滴茶都没洒出来。
这是什么功夫……鬼知道。
见桑梓言打得用力,离北明显没使出全力,谢初昀就知道胜负已分。
他还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么,男人堆是这样的,新来的总得亮出点本事来,不然难以服众,更何况桑梓言本来就不想让楚寻欢再收新的徒弟,抵触又逆反的情绪肯定要一股脑发泄在离北身上。
谢初昀正看得起劲,决定还是帮这俩笨弟弟遮掩一下,不禀告师尊了,就在这时,耳边飘来一个冷涩的声音:“好看吗?”
瞬间,谢初昀吓得一个激灵,回身一看,就见楚寻欢正目光凉凉地瞅着他,一脸“助纣为虐的大徒弟”的表情看着自己。
二人见楚寻欢来了,赶紧停止了打斗,忙半跪在了地上。
“敬师茶”何其无辜,没人再接它,终于不幸坠亡,“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猝死了。
那样子有点发疯前兆。
楚寻欢赶紧稳住他:“你先别激动,我先告诉你,那人是朝中权贵,你万万杀不得,这可不是光给我惹麻烦这么简单。”
没了慕岩去制衡慕霄,那以后不光是他,凡界百姓才是真的麻烦。
夜子修若有所思的样子,少顷才点点头:“我可以不杀他,但他不能动你。”
“呃……”楚寻欢咽了口水,“你指的……哪种?”
“哪种都不行。”他语气很凶。
楚寻欢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心里悲叹一声,他闭着眼沉了沉,捋了捋情绪,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之前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啊……
“你长得好看,喜欢你的人一定很多。”夜子修半跪在他旁边,面向他拧着眉,声音里带着点不甘和委屈。
“……”楚寻欢刮刮脸,“以前是……挺多的,哈……哈……”
厚颜无耻地草率交代了一下之后,只听耳边极其安静,让四周落雨的声音更加清晰。
他心下顿感不妙,再一看夜子修,那脸色已是不妙……
他声音很小:“可你就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好吗?”
“……”
之人?”
众人一愣,被楚寻欢问得找不到回击的话。
往蜿蜒小路的尽头看了一眼,示意他,“你去往前走走吧,看到了你就知道了,我在这等你。”
楚寻欢喉咙一哽,身体虚弱地踉跄转头,朝着路的尽头走去。
他双脚无力,佝偻着只剩下半条命的身体拼命往前快走,路过的白色幻灵仿佛看着他嬉笑一声,从他身体四周穿行而过,他却毫不在意,一双眼紧盯着前方路上慢慢悠悠走着的几个人,心跳如擂鼓,发出振聋发聩的声响。
他喘着粗气匆忙抓住走在最后一人,他顾不上粗蛮无礼地扳过那人的身子,认认真真地看,眼前却是一个陌生人,死去的魂魄眼底无神,对重生毫无希望,楚寻欢看着他沉默地松开了他,那人回头继续往大门的方向走。
楚寻欢继续向前,一个个查看一个个确认,他心跳加速,浑身颤抖得愈发厉害,直到他抓住一位贵妇人的肩膀,向前一看,心脏骤然一停。
他看到了逍遥王妃……他的母亲。
楚寻欢箍住王妃的肩膀半天才找回意识,苍白的脸露着惊慌失措和不敢相信还有莫名的悲痛,再开口已是喉咙沙哑:“……王妃?你怎么……?”
听到他的声音,逍遥王妃本是垂眸看着地面,突然眼里似乎有了光一般很快擡头看着他,面上露出喜悦的神色:“欢儿……?你是欢儿吗?”
楚寻欢胸口震痛,呼吸困难,有些语无伦次地问:“王妃……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快告诉我啊!”
可逍遥王妃却凝眉悲伤地问:“傻孩子,你怎么喊我王妃呢……难道你心里还是怨恨我,都不愿意喊我一声‘娘’么?”
楚寻欢心非草木,怎能不难过,可是不知为何在这时又想起“楚寻欢”的命运,他之所以从小被送走真的是怕挡住了慕长乐的仕途吗?
他低头,像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有些别扭委屈地喊了一声:“娘……”
“欢儿……”王妃听见他喊娘,忽然控制不住地痛哭流涕,“是爹娘不好,苦了你……让你从小一个人在孤山修行,你走的那年才五岁……那么小、那么小的孩子……我们怎么忍心……可是,天行厄运,二子不可共养,大道士命我们送走其中一个孩子……否则另一个孩子将有损天运,折损仕途……你天生体弱多病,大道士说你留在凡界会招致厄运,恐有早夭命格……我和你爹被逼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把你送走,然后若无其事地当作逍遥王府从来没有过你……我不敢去看你,我怕你不认我,也怕冲撞你的命格……可是二十几年来,我们对外都要对你的事隐瞒,装作毫不知情,根本不关心的样子……娘很痛苦……娘真的很痛苦啊!”
楚寻欢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娘不知道你在孤山过得如何,再见你时……竟是满头白发,你真的得道成仙了吗……你不要骗娘……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儿啊!娘当年的选择真的错了吗?是娘错信了那个臭道士吗!”王妃突然情绪失控,哭着大喊,“他骗我!那臭道士骗我!定是你爹的异党设陷来谋害我们逍遥王府,他们怕逍遥王东山再起!就让我们失去了一个孩子!都是他们!都是他们!”
“娘!娘!”楚寻欢想稳定住王妃的情绪,可她已是鬼魂又极度消极,如何稳住,楚寻欢抓了抓她,也只是徒劳。
“不……如果我和你爹不把你送走就好了……怪我……都怪我……”王妃似乎听不到楚寻欢的声音了,双目无神又痛苦地继续往前走。
楚寻欢急迫地抓住她的手,拼命往回拦,嘴里大喊:“娘!你跟我回去吧!我会想办法复活你,我不气你了,我不恨你了,不怨你了!二十年已过……我们能重聚已是不易,我不想再因为这件事与你和爹分开了……我陪你回家,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掌握,我不信天命,谁也杀不了我!”
“不……不……此生大错已成……我愧对次子,不配为人母……甘愿以死谢罪……”王妃的魂魄无法叫回,她加快脚步向着前面那扇发着光的大门走,毫不停留。
“娘!”楚寻欢拖着病弱的身体已经渐渐追不上魂魄的速度,他竭力去跑,竭力挽回,在王妃的背后大喊。
可王妃魂魄再也听不到了,义无反顾地跑到了黄泉路的门口,楚寻欢隔着一段距离往前跑,一双眼哭得通红:“娘……回来吧!”
王妃站在门口的边缘,门里黄泉路的阴光却将她的容颜照得发亮,她站在那里,最后一次回头,向着隐隐约约传来声音的方向微微一笑:“再见了,我的孩子。”
“娘!!!”
逍遥王妃终是进了黄泉路,再也无法回魂。
楚寻欢跪在地上,满脸泪痕地盯着那扇门发呆,这时,脑海里一个光影闪过,还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父母出了车祸,他们临走的时候,医院抢救室的强光投射在他们沾血的脸上,母亲撑着最后的力气看了他最后一眼,温柔地喊他:“阿策……”
楚寻欢跪在那一动不动,灵魂出窍一般在窄径的中央,任凭鬼魂来来往往。
“寻欢!”站在路尽头的墨不诩察觉到了异常,快速两步飞身过来,在他旁边半跪下来,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脱离红尘已久,对于凡界亲情已是慢慢无法共情了,更不知该如何安慰。
二人沉默,墨不诩只得在旁陪着他,半晌只听他小声道:“饺子……”
墨不诩见他双眼通红,满脸泪痕,还是动了点恻隐之心:“若是实在难过,就大声哭出来吧,也许会好一点。”
楚寻欢只是双眼无神,低声继续重复:“饺子……”
“什么?”墨不诩以为自己听岔了。
楚寻欢突然崩不住了,哭出了声:“那碗饺子,我要是吃了就好了……”
墨不诩:“……”
……
仙界之内的黄泉路冤魂不散,凡界京城除了城西血尸横行,得了消息的玄幽带精兵八十,快马加鞭赶到了京城带前来支援,有镇鬼司在京城,局势稍有控制,此次惊变,位于城西的楚寻欢密宅和夜府却安然无恙。
西城百姓惶恐不安,听闻京城沦陷,有怪物侵城,具体是什么妖魔鬼怪无人知晓,有镇鬼司精兵在协从城内巡防兵一起处理,百姓收到消息后躲在家里不敢出屋,偏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夜府正在举行家宴,请来的尽是亲戚故友,宴席上正是把酒言欢,听见门外小厮来报京城有变,都打翻杯盏吓作了一团,只能暂时躲在夜府不敢出去。
还在几个时辰以前,夜府欢宴之前,几个表亲兄弟正跟夜子瀚在后院玩。
夜子瀚如今今日不同往日,虽然之前他将太子亲自审问羁押的死囚换了出去,充当自己尚未缉拿归案的“黑血怪人”,已是犯了欺君之罪,可架不住此人嘴硬,硬是把所有罪责都推脱给了玉磬,说他中了美人计,一切交由她处理,没想到美人连自己都骗,自己可是“毫不知情”,自己也是“受害者”,再加上事发之后夜侯出面向天子请罪,求天子宽恕儿子“年幼无知”,能否念及儿子立功心切,被小人蒙蔽双眼就饶了他这一次。
天子考虑再三,顾及到夜侯的颜面才未下重罚,再加上天子听说夜子瀚与江湖炼火堂“颇有联系”,炼火堂能为朝廷提供火器,眼下是否要出战月离尚且未定,以备不时之需……等多面因素,天子决定饶他一命。
就这样,夜子瀚阴沟翻船却又因为夜侯和炼火堂的保驾护航保住了自己那条狗命。
他正是春风得意地跟着几个表亲炫耀自己劫后余生,还有炼火堂的兄弟里外照应,就听见身边有几个小厮在不远处窃窃私语,其中一个叫福生的平日里看不惯夜子瀚,忍不住小声抱怨:“还不都是因为老爷背后给他撑腰……”
旁边立刻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福生眼底都是恨意和不甘,因为以前二夫人对他很好,甚至知道他在外乡的母亲病重就把自己所有的首饰碎银给了他,明明二夫人自己平日里就没有多少钱,直到今日,福生都觉得自己无以为报……而且,二夫人就是被大夫人和大公子害死的!
他那句话虽然没被夜子瀚听个真切却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么一看就见福生正阴着张脸暗搓搓地瞪着他,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鄙视、厌恶、瞧不起!
他心里顿时窜了火,于是他突然嚷嚷着要在院里骑马,两个家仆赶紧把大公子的马从马厩里牵了过来。
福生还以为自己躲过一劫,没想到夜子瀚瞄了他一眼,说道:“你们几个都给我一个个地并排躺在地上,我今天要好好练练我的马术,得我的马能成功跃过你们所有人才算练好……福生,你就躺在最后一个吧?”
说完他冲着福生阴笑一声,其他小厮吓得一身冷汗,大公子明明马术不精,若是有个万一……这分明是要了福生的命啊!
“听见没有!还不快点躺下!”夜子瀚见众人唯唯诺诺地站在那低着头不敢反抗却也没一个人躺下,不由得心头更怒,吼了起来。
其他院内表亲看着这一幕,面色各异,却无人开口。
几个小厮被逼无奈只能按照夜子瀚的要求赶紧躺下供他玩乐,院内很快传出马蹄和嘶鸣声,夜子瀚面露恨意,驾马跨人,果不其然躺在最远的福生一条腿被马蹄狠狠踩中了!那条腿当场被踩断了!
“啊!”
“福生!”其他小厮连忙跳起来将福生围在了一起,查看他的伤势。
“快去请医馆的大夫来!”
“我去,我马上去!”
夜子瀚看着这群人为了一个区区的奴才如此手忙脚乱的,突然回想起以前的过往,他在外骑马打猎受伤了的时候为什么一回到家没有一个暖心的人对他嘘寒问暖!只有娘!这些奴才每次照顾他也都是面无表情,一副冷漠的样子!
“不许去!”夜子瀚气得发抖,不知为何心里一酸,眼圈也红了。
区区一个奴才而已!凭什么!
“大公子!福生的腿折了!再不找人来看看……”一个小厮哭得泪眼朦胧。
“我说了不许去!”
正相持不下之时,其中一位表亲蹙眉不忍开口道:“今天是你爹的家宴,别让侯爷脸上无光,让他去看诊。”
夜子瀚再一回头,只见那群人都用冷漠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并未多言,却像是当众打了他一个耳刮子一般,另他羞耻难堪!
他为了他爹的颜面不敢做得太绝,找回了一点理智以后只能让人先把福生擡回去,再让人去医馆请个大夫来,没想到那人一出了夜府,听闻邻里这么一说,才知京城大变。
而这时,天也突然阴沉了下来,他扭头快速跑回了家,将京城闹妖怪,血尸咬人,还能传染一事告诉给了众人。
夜府上的人一开始还以为是危言耸听,不一会儿听见院外有尖叫声才慌乱不已,还让那小厮去把大院的门封上,小厮领命再次出去,正要拉上院外大门时,只听“轰隆”一声,天空突然惊雷一闪,吓得他摔进了院里。
紧接着乌云密布,狂风骤雨猝不及防地袭来,一股阴风带动着侯府的大门微微响动,门口,夜子修已经身姿挺拔地站在夜府的大门口,摔进去的小厮吓得人都傻了,跌坐在地,目瞪口呆。
夜子修有些茫然地擡头,望了望夜府里的光景,脑海里突然混乱了一阵,因体内不知名的毒蛊经常搅得他神智不清,情绪失控,若不是遇到楚寻欢,仙人哥哥的声音样貌逐渐唤回了他失去的记忆,他恐怕一辈子还被蒙在鼓里,被虐待的童年,被操控的人生,被孤立的命运……他要一个个讨个说法回来!
“二……二公子?”此时,吓傻的小厮认出了他。
即便是长大了,五官长开了,这张异域的面孔,身上的气质也不难辨认。
面前的男人黑发高高束起,隐约有一条小辫子笼在其中,耳上戴着翎羽耳饰,高眉骨高鼻梁,深邃湛蓝的眼,怎么看都像是小时候的二公子。
狂风一吹,将院内路过的其他小厮手中的灯吹灭,其余人见门口站个黑影,那人再擡头时,目光阴冷,犹如鬼魅。
这眼神顿时把他们吓得跌倒在地,拼命往回跑着大叫:“老爷救命啊!有鬼啊!”
一干人等以夜侯为首全部从大堂跑了出来,那群亲眷旧识躲在大堂屋檐之下远远一望,还以为在暴雨中看到了一个鬼影,惊雷一闪,亮光骤然出现在那人脸上,让众人吓了一跳。
劝阻,执意要他交出重生之法,他身后的副将和士兵都手扶腰上的刀剑上前一步,作势要硬抢。
楚寻欢不可能让他硬闯,身后的众弟子站在他身后犹如一堵坚实的墙,也都上前一步作捍卫状。
“镇武将军就带了这么几个人来便想硬闯我派么?以寡战多不说,当初《仙凡盟约》可明明白白地写着若无缘由,凡界兵者不可硬闯山门闹事,镇武将军难道忘了么?新官上任,若是惹来天子的不满又该当何罪?”楚寻欢劝他。
慕长乐果然面色微变,刚刚的暴怒渐渐平息下来,他的确是因为母亲过世一时被悲痛冲昏了头脑,想都没想就带了几个人上山,可这会儿听了楚寻欢的三两句话竟然就泄了刚才的气势,也知道上山来闹事对于他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他红着眼怒视着他,咬牙切齿:“你为何还能如此平静!母亲因你而死,你却还能在偃门气定神闲地当你的代宗主吗!”
楚寻欢觉得好笑也替真正的“楚寻欢”感到委屈,他气血翻涌,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有些失控:“幼年为了保你仕途把我送走的人是你,让我不要回家,当作逍遥王府没我这个人的是你,现在又让我与你一般母子情深的人还是你,镇武将军到底需要我这个弟弟该摆出什么表情,做出什么样的事才满意呢!”
周围人一阵静默,无人敢接话,兄弟俩互相看着,眼底滚动着复杂的情绪,半晌,慕长乐像是与他彻底断绝关系一般,目光决绝地看着他,对后面的人冷声道:“我们走。”
慕长乐一走,楚寻欢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疲惫不堪,他体内毒素清除以后,内力尚未完全恢复,身体有些发飘地往一边倒,桑梓言赶忙扶住他:“师尊!”
一群人担忧地将他簇拥在中间嘘寒问暖,他面色苍白,一言不答。
他被这书里的玄学震慑到四肢无力。
二龙相争,兄弟不合的运数好像是这个世界铁一般的定律,他惋惜惆怅的同时也想起了子修,也许二人命中注定会有一份惺惺相惜的感情。
他对玉磬小声道:“再替我去打听一下,子修现在人到底在哪里。”
“是。”玉磬点头。
……
在那晚夜府被屠之后,夜子修的身份彻底暴露,朝廷每日争论不休,有的人说夜侯在这个时候功成身退实则是明哲保身,毕竟那黑血怪人还有一半月离血统的人是自己的次子,叫他如何自处,天子定是也想到了这点才准许了他。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谁来接管这个重担,当时自告奋勇要捉拿黑血怪人的夜子瀚已经身亡,长盛几十年的夜家好像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了,而炼火堂的人数也在大减,太子更是少了一位少师,而向来要在朝堂上争名夺利的三皇子却一直在仙界不知做些什么,许久不见身影,让天子震怒不已。
朝廷局势日渐模糊,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朝中丞相与天子聊起此事,慎重道:“陛下,司天监的话可信但也不能全信,这朝中局势动荡,怕不是有仙界之人下凡扰乱政局,那些京城血尸到底是怪物还是疫病都尚未查清,这幕后都是何人在指使,连镇鬼司都给不出个交代,这……”
天子沉默,脸色阴沉,闻言思忖片刻先是问道:“霄儿究竟去了哪里?立刻把他召回来!”
……
近日,三皇子久去仙界不归,未免引起了众人的怀疑,太子愈渐势盛,到时候天子的制衡之术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这个时候,慕霄正“做客”在武斗宗不肯离去。
他自然带了不少暗卫,不过表面上只说是普通的护卫,还带来了一帮江湖侠客说要来武斗宗挑战一下凌云榜,武斗宗本来就对上山论剑的人“不惧”也“不拒”,所以宗主韩江为了捍卫宗门的颜面也不得推辞,只得命人将慕霄带到山门内好生招待着。
慕霄因为那幅画着昔日红颜的画,根本就没打算饶过武斗宗,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他带来的那群江湖侠客虽没登在凌云榜上,但各个武功高强,包括青衫剑客燕回,要是轮着来试剑,恐怕就连武斗宗的人能扛住的也不多。
韩江隐隐觉得不对劲,可怯战的话传到整个仙界都是奇耻大辱,于是,他只能答应,武斗宗就因为试剑大会,足足与世隔绝了一个月,这一个月内,武斗宗死伤无数,那群侠客且也有不少折损,算是个两败俱伤。
此时,慕霄让侍卫在武斗宗后山的比武空地边上支了个纳凉的奢华帐篷,里面一张躺椅一放,人整个侧躺在那,正伸手去够面前案几上的葡萄吃,边吃边悠哉悠哉地看着台上试剑。
台上二人正打得激烈,突然一人似是运功过度,双眼一凝,暴躁地拿着剑一通乱砍乱挥,到最后竟然全身抽筋,抽搐不已地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与他比试的侠客再探那人的鼻息,发现已经暴毙而亡了,那位侠客抱剑看向帐篷里的慕霄道:“三公子,人死了。”
“啊?”慕霄佯装震惊,“这么快就死了?不就比了三日么?”
“你!”韩江不能出场,只能坐在高台处吹胡子瞪眼。
旁边有人急切道:“宗主,不能再让这凡界的三皇子再这么肆意妄为了!这比试规则都他说了算,明显对咱们不利!他在这耗着,不提要求,也不提条件,就让这些藏匿在江湖的无名高手来消耗我派的精英,这样下去,若是他日仙界其他宗门合力围攻,我派哪还有还击的余力!”
韩江没说话,怒视着场上的情况。
那人继续道:“咱们是太子的人,没有必要给三皇子留面子,还这么礼让他做什么!”
韩江之前有所顾忌,确实是因为骨子里有些敬畏皇权,入仙界之前,他不过也是凡人一个,他拼命习武,为了争个地位,在仙凡两界杀伐掠夺,奈何在皇权面前,锻炼得多么强硬的身体,膝盖也总是软的。
旁边的人还在焦急地劝着,韩江看着气质显贵、骄矜自傲的三皇子,握了握拳,终于耐不住了,一个跟头从高台上飞身而下,对三皇子客气抱拳:“三皇子,若是有求,我尽力而为,派中弟子已经比武一个月,再这样下去,都会撑不住的。”
慕霄神色微变,扔了手里那串葡萄,坐起身来肃然道:“好,韩宗主,贵派有一位画师曾画了一幅画,不巧的是,画中女子与我的昔日红颜十分相似,她人已魂归故里,我不想让那幅画流传到民间,成为那些嫖徒俗子茶余饭后的乐子,任人取笑!”
说到最后,慕霄陡然震怒,面色阴沉。
韩江心里瞬间一凉,他知道自己那没用的儿子整日散漫度日,不仅不勤奋练武还整日作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画,难道……
韩江沉默须臾问道:“敢问三皇子,如何确信那画师就在我派,兴许是他人嫁祸说不定。”
“呵,你以为你儿子韩松善作伪画一事还能藏得住么?”慕霄早就查清楚了,鄙夷道,“本想给你个机会自己把你儿子交出来任我处置,没想到你还打算装傻?”
韩江瞪大双眼,他眼底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惊弓之鸟般的恍然震惊,他双拳紧握,却不敢动武,这会儿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慕霄看着他只觉得想笑,扇子一摇,鄙薄阴冷的目光瞅着他:“韩宗主啊,韩宗主,你武功那么高强,仙界强者对上你,都要犹豫忌惮三分,奈何面对我一个不怎么会武功的人连句话都不敢说,哈哈哈哈!”
韩江:“……”
慕霄沉着声继续嘲讽:“你在我眼里好像一条狗啊。”
“……”
万事小心。”
楚寻欢点点头,刚一转身,夜子修突然又叫住他:“阿策!”
楚寻欢急忙回头,认真地回望他。
他眼底炽热真诚,再一次道:“等一切结束,我们成婚好不好?”
楚寻欢几乎没有犹豫:“好!”
夜子修稍怔一瞬,很快就心满意足地笑了,像个天真无暇的孩子。
楚寻欢匆匆下了长长的木梯,趁着夜色来临,疾步赶往城北戚风的密宅,跑到半路的时候,身上的一个锦囊突然断了线掉落在地,他幸好发现及时马上回头去捡,这么一捡起来才发现,这锦囊是子修送给他的,里面装着螃蟹钳钳的偃甲碎片。
楚寻欢一怔,心仍旧跳得厉害,他不住地擡头眺望不远处的高塔,却见塔上已人去楼空。
……
事关重大,他实在没有时间瞻前顾后,如果毒源不能破坏,逍遥王妃的事还会再起,下一个又不知是谁家的孩子会哭泣。
他越过人群,抄了近路匆匆往前跑,路上没人注意到他,他也顺利地到了城北,仔细搜寻了一番才在僻静一角看到了一间别院,门前幽静,院内宽广,明显优渥于其他屋舍,楚寻欢一眼辨别出来之后,耳听了半晌屋内动静,确认无人之后一个轻功翻墙而过。
屋里安静极了,楚寻欢四下翻找,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连墙壁和地砖也都一一细细查看了一番发现确实没有密室,最后他才去了后院去找那一盘诡异的棋局。
他步子轻快,很快在院子中发现了一张石桌,石桌上摆着一盘残局,这一刻,楚寻欢才想起之前在向阳别院时,他有心收子修为徒,教了他不少东西,其中就有关于珍珑棋局的破解之法。子修只需要听一次就能牢记于心,难怪他学得那么快……大概是从小就在偷听偷学各种各样的技能,想到这,楚寻欢心里又是一酸。
残局不难,他稍稍试了几次就成功破解,最后一枚棋子应声落入棋盘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轰隆”的闷响声,他回头一看,果然在一处花坛之下渐渐露出来了一个地下密室的入口。
他顺着狭窄的密道一路前进,好在密道墙壁上装有烛灯,省去了他不少力气去辨别方向,一路畅行无阻的同时也能看清周围四处有没有藏有暗器的孔。
他谨慎小心地前进,发现长长的密道中并没有设防,只不过这些九曲十八弯的密道之中又分别暗藏迷惑人的玄机,每走一段路前方就会设下一个三岔路口。楚寻欢试路的时候第一次遇到了死路,第二次则是遇到了壁上暗箭,他耳听到细微动静的同时快速撤离,一步飞空之余左臂一擡,生生将射过来的飞箭挡在了外面,刚平稳落地,擡眼一看前方又是明箭三发,他又是一个跟头翻空而上顺利躲了过去……好在是有惊无险,十年前利用【天赋异禀】那张卡他学了无数可以保命的技能,其中最重要的自当是卓越轻功,不少次都让他捡了条命。
从暗箭道路撤离以后,他又重新试了一次路,这才惊觉,每一次分岔洞口如果对应了一、二、三的话,正确的洞口数字就是刚刚后院那盘残局中依次被吃掉的棋子个数。
恍然大悟以后,他疾步快走,按照所想的小心翼翼前行,果然不出所料,所有正确的路都被他找到了!
前方的路立刻畅通无阻起来,他从最后一个洞口出来以后,擡眼一看,瞬间愣在了原地,在前方的一处石牢密室中,昏暗的烛光下好像有几个上吊的鬼影。
……
此时,江湖集结起来的各势力正向着曦照城的方向快马加鞭地赶来,大批人马刚到了曦照城的城门口就被突然扬起的风沙迷了眼,随着风沙肆起,众人隐约听见“嗖”“嗖”的声响,有人在混乱中大喊一声:“小心暗箭!”
风沙中有人很快中了埋藏在风沙里的暗箭,瞬间坠马倒地不起,有视力极好的人赶忙拉起一张长弓,锁定了城墙上的箭塔,几箭将塔上机关射碎,紧跟着一群人的暗器快速飞过,将城墙上的箭塔逐一击破。
曦照城虽已建成数年,但毕竟诸多设施尚是残缺,城外防御极其薄弱,不消片刻就被众武林江湖高手用各种兵器击碎,众人被稍稍阻拦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重新势如破竹地冲进了城内!
此时,城内人集结了不少月离党派的精锐防城战士,他们似是早有准备,都披坚执锐地与那群人碰了个正面,两方二话不说,呐喊交锋,金石之声不绝于耳,铿锵有力的利刃像是要直直击穿对方的阵势!
“把这群道貌岸然的颖人,全给我杀了!”精锐战士的首领一声令下。
“月离人一个不留,以绝后患!”混乱中,某江湖侠客也怒喊一声。
战争一触即发,百姓慌忙躲避,可曦照城哪有那么多可躲避的地方,一进了城内,那群江湖人早已经和当初互相约定好的有异,开始各自为战,有的人想掠夺漂亮的月离女人,有的人想掠夺珍贵的抗疫血源,只有少数人真正为了缉拿朝廷重犯而来,正在城内急切地搜寻着夜子修的身影。
这帮人里的带头者不是别人,正是接替已经告老还乡,不再踏入战场的夜侯之位,镇武将军——慕长乐。
性非常人所及,我不过是偃门中微不足道的小小后辈,正是因为人微言轻,才需要‘志同道合’者助我完成尊师之令。”
姚横玉又是眯着眼看他,不过眼底除了猜测之外多了一些欣赏之意,他冷笑一声:“你若真是人微言轻,墨仙尊又怎可能把如此重任交给你……罢了,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直接说吧。”
“刚刚我仔细想了想,姚公子始终不能突破的第八重,或许我能助你,若是成功了,姚公子还请听我调遣。”楚寻欢直言道。
姚横玉瞬间瞪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你能助我突破第八重!?我在这修行了数年,连住持都不能助我,你怎么保证!我看你容貌应是年纪不大,莫要诓骗我!”
楚寻欢也肃然道:“武斗宗多年来滋扰我门,暗中又借太子之势残害百姓,既然你与我有共同的利益,我又何须诓骗你?在下以为,在江湖行走,少树立一个敌人,就是给自己多一线生机,我诓骗你又有何益?就算你是昔日风光无限的姚家大公子,威震四海,眼下你也不过是隐匿于庙间,默默无闻的明心和尚,况且,公子与我比试过两场,应是知道无论是动口还是动手,自己都占不了上风吧?”
姚横玉瞪着他,呼吸加重,胸腔起伏,看起来应是气坏了,不过他很快平息怒火,冷静了下来,因为刚刚楚寻欢所言是极。
他冷着脸道:“你的话,我要再斟酌一番。”
“既然姚公子始终不愿信我,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楚寻欢一副胸有成竹之姿,“我就赌你明日傍晚之前,一定会答应我的。”
姚横玉听了只觉得好笑,一个刚认识不到两日的人竟然敢过来操控他,即便是打赢了他又如何?轻狂!
他淡然冷笑一声又面无表情地告诉楚寻欢:“出家人戒赌,我不会跟你赌的,但你所想的局面必不可能如你所愿。”
“好,反正我在这无念寺里还要静修八日,姚公子是否选择让我助你突破第八重好报仇雪恨,确实需要三思。”楚寻欢已经气定神闲地在蒲团上开始打坐念经了。
然后他把一直带在身上的,当时千问托自己捎给姚横玉的信放在了木桌上:“这是你相识之人让我带给你的信,你不妨看了再做决定。”
姚横玉冷眼瞟着桌上的信,根本不想看,开始闭目养神,谁也不想理的样子。
楚寻欢心里暗叹,姚横玉这脾性的确不好相与,不过幸好他准备了两手。
转日,就在姚横玉下定决心不和楚寻欢来往时,晌午,墨不诩把千问和玉磬从山上带到了无念寺。
等二人迫不及待地从院外走到禅房时,楚寻欢出门去迎,考虑到姚横玉跟千问关系结冰数年,还是让一脸焦急的千问先在房外等候,只让玉磬进了房内。
姚横玉背对着房门,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为所动,好像谁来了都不能乱他佛心一般,可当他听见一声清脆的“大哥”时,一颗心瞬间乱了。
他瞬间睁开眼,起身回头去看,门外果然站着自家小妹,上次与小妹一别已经不知是何时的事了,姚横玉不敢相信,五官僵硬地低声唤:“小妹?你怎么来了?”
玉磬喜极而泣地走过去,左看看右看看:“大哥,寺中清贫,你都瘦了……”
“小妹!你还有心思管我,你不是说你要上京赶考?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姚横玉担心坏了,问东问西的。
楚寻欢一个外人不好听他们一家人家长里短,只好先出去回避,谁料姚横玉立刻道:“楚公子,事到如今就不必回避了,这些都在你的计划之内吧?”
玉磬揪了姚横玉的袖子一下,小声道:“大哥,楚公子助我良多,你不要对他有所成见。”
“这……”姚横玉一下子没了脾气,语气都软了下来,“好好……”
楚寻欢见姚横玉眼下见了妹妹心情正好,干脆一口气把缩在一边,胆小如鼠的千问拽进了门边:“姚公子,还有一位早就想见你。”
禅房内,刚刚还家长里短的气氛瞬间凝结成冰,姚横玉看着门外低着头都不敢看他的千问,沉默不语,半天才问他:“谁让你过来了?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想看见你。”
千问心里难受,眉心颤抖,索性豁出去了:“我把听风阁卖了!阁内的那些江湖朝廷秘辛卷轴我也都无条件地转让给楚公子了,你说的都对,当年就因为我不是姚家亲生的,所以没有那么深的仇怨,所以才委身在太子膝下,任他驱使,任他差遣,还恬不知耻地凭着太子之势在沧澜城混得风生水起,混了个阁主名头,如今我不要这名头了!我只想跟你还有小妹一家人好好待在一起!所以……求求你原谅我吧……大哥。”
玉磬默默垂泪,眼睛通红,而姚横玉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不为所动。
当年,韩江带着武斗宗众人下凡,在一个深夜残忍地屠杀了他们姚家,为的只是他们姚家自修的心法,奈何这种心法也敌不上现在的韩江,他们三兄妹躲过一劫后,姚横玉曾带着江湖上的兄弟帮去武斗宗讨个说法,无奈被打得落花流水,根本连韩江的脸都见不着,后来,姚横玉几经四处求学受挫,辗转来到了无念寺,在住持的帮助下,潜心修炼太极,只要突破了第八重,他就能血刃仇人!
可谁能想到,姚谦玉成了助韩江平息此事的太子座下之奴。
气氛紧张之时,还是玉磬缓和了一下,对姚横玉解释了不少之后她和姚谦玉决意投入楚寻欢门下的事。姚横玉静静听着,脸色逐渐好转,他这才明白昨日为何楚寻欢如此笃定自己能被他说服,原来自家小妹早就被他拐跑了!
见玉磬看楚寻欢的眼神,心明如镜的姚横玉还能看不出端倪么?可眼下,的确如小妹所说的一样,最重要的是要依靠楚寻欢去打败韩江,以报姚家之仇,其余的,都不重要。
禅房的门被关上,四个人在简陋的房内安静商议。
姚横玉听后,耐下心来先是问楚寻欢:“你是不是一切都安排好了?从认识姚谦玉到认识我妹妹,还有来无念寺找我?”
楚寻欢道:“虽有意外和巧合,但尚且在掌控之中。”
姚横玉败阵下来:“你赢了,说吧,想让我们怎么做。”
楚寻欢又将三皇子有意刁难武斗宗,致使武斗宗内折损了不少精锐良才一事如实告知给姚横玉三兄妹,不过三皇子的人也并非取之不尽,再加上与他沆瀣一气的戚风已死,这下子就是和万鬼门的联系已断,眼下三皇子恐怕是正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而尚且不自知。
说完之后,禅房内又是静默了一阵子。
姚横玉觉得心里痛快的同时又是万分懊恼,他卧在这清贫的寺庙数年,耽误了多少年华岁月,吃了多少身心之苦,可击碎仇人的盛势却仰仗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他心情复杂,多有不甘,可还没有失去理智,眼下,的确是最好的复仇时机了。
“你说的,要助我突破第八重,是真的吗?”姚横玉又问。
楚寻欢如实回答:“我虽只与你比试过两次,但见你使用过除太极外其他过于刚猛的拳法,之前我为多学一些心法剑术,领悟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学武在精不在多,除非你有异于常人的骨骼体质能够兼容一切武学,很显然,你所学其他拳法和太极有所相冲,这才导致了精进不前。”
姚横玉犹如醍醐灌顶,柳暗花明,瞬间起身激动地回想着这么多年来他所学的所有拳法,他凝神看着楚寻欢:“你……”
千言万语却化作了沉默,他骨子里埋藏扎根着身为姚家长子不可一世的傲慢,可事到如今,风霜和挫折将那些傲慢继续埋于骨髓里,让他成为一个只能低头诵经,赤热归尘的人。
他整理了一下泛滥不停的情绪,继续虚心请教楚寻欢:“楚公子的意思是,我要将所学的其他拳法废除掉,才可突破太极第八重吗?”
“是,姚公子恐怕要拿出破釜沉舟之心,毕竟对于学武之人来说,要放弃长年累月习得的武艺好像是在否定了过去的自己一般,身体上会有损伤不说,心里的那道坎更是难过。”楚寻欢正色看着他,眼中诚恳,“可如今之际,唯有一试才可破局,还请姚公子三思。”
姚横玉沉默,玉磬和姚谦玉忧心不已,又不敢开口替兄长做决定。
“我不明白,如果这个道理连楚公子都明白的话……住持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多年来看着我陷入苦境,却不愿意伸手助我?”
姚横玉敛眉,面露失落。
楚寻欢猜测道:“你也不必伤怀,住持若不是疼爱你,就不会教你许多,若换作是我,也会把自己所学所知都毫无保留地教给自己的徒弟,可若明知道自己的弟子突破那第八重只为了寻仇,还是九死一生的寻仇,也许我也会装作不知吧。”
姚横玉眼角红润了,想起多年来住持对他严厉训诫却也慈悲关照,不由得心里热潮奔涌,酸涩难耐。
禅房又是安静了许久。
“我离开这里还有七日,姚公子还有时间选择。”楚寻欢又道。
“不必了,我心意已决。”姚横玉眼神坚毅地对四人道,“我会找住持想办法将我体内其他拳法彻底剔除,之后,全听楚公子安排。”
对楚寻欢心生折服的那一刹那,姚横玉就已经做了决定,此人能言善辩,足智多谋,却又心怀仁慈,连自己那往日冷若冰霜的妹妹都能青睐有加,绝非如他自己所言那般,只是不足挂齿的小小后辈,况且他也相信自己的判断和选择。
商议好了之后,玉磬被楚寻欢安排回了偃门,毕竟子修的身体还在冰窖之中,楚寻欢人不在山门,心里惶恐不安,多一个人能守着,他心里就多一分踏实。
剩下的几日,他从偃甲鸟那里听来了消息,说是曦照城以北的无名山脚下果然有一片诡异的花圃,至于花圃该如何处置,他只能让墨不诩帮忙让他找几个武功高强的山门内弟子先在四周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以免那个化名李亨的人派他的人去继续采花制毒,眼下,那些花还不能烧,说不定制毒源头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还有用。
其余的几日,他就安心待在寺庙里,小心翼翼地揣着偃甲盒念经,期间盒子又有几次微微晃动,楚寻欢安抚着,低声与盒子中的魂魄交流,魂魄就会稍稍安静下来。
他也想明白了墨不诩为何非要将他关在无念寺里,他要恢复以前的沉稳和理智,想要除掉劲敌,的确不是说杀就杀的事,若鲁莽行事势必会给偃门招来祸事,他仍需卧薪尝胆,静待时机。
而这几日,姚横玉没有在禅房与他修炼心境,该是找住持寻求废掉其他拳法的法子去了,而千问似是要赖在这寺庙里不走了,以姚横玉的弟弟自居缠着住持让住持也给他安排了一间禅房,还每日想着法子往姚横玉的屋里钻,每日又被一拳打了出来,玉磬不在的话,姚横玉是半点面子不会给他的。
这日,楚寻欢正在房里小心翼翼地擦着偃甲盒,就听院里传来“砰”的声响,不用问也知道又是千问被踹出了门,就是苦了无念寺里的小辈和尚了,无缘无故地整日修缮房门。
“滚出去!小妹不在,没人替你说话!”姚横玉声如洪钟。
千问捂着胸口痛得难受,还是厚着脸皮又重新爬了回去,昔日在沧澜城里能呼风唤雨,锦衣玉食的翩翩公子,现如今却选择了在这清苦之地乞求一个和尚回心转意。
可是他不后悔,应该说从他把多年来搜集的秘卷转让给楚寻欢的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要放弃沧澜城的一切。
他送走的不仅仅是秘卷更是自己荒唐奢靡的前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