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三窟(四)(2/2)
他仿若何事都没发生,继续闲庭信步地边思考边往向阳别院走。
脑子里想着正事也想着其他琐碎的小事,诸如刚刚是否太过招摇,万一被人追到了家里就麻烦了,所以他刻意绕了几个圈子,墙后小路,屋檐之上,没怎么走过大路,他身法轻盈敏捷,就算有人跟踪也早就跟丢了。
谁能想到,他为了千问那一屋子的江湖秘闻又换了一个新的马甲“玉扇公子”出门后,这……又是一日出了名。
难道他命里带红???
哎……
楚寻欢唉声叹气地回了家。
一日后,千问为表诚意先是让下人誊抄了一部分秘闻再差人送到了向阳别院,楚寻欢细心将卷轴收到了秘密地下室里,一边收纳好一边翻出几卷秘闻看了看。此刻他一人独坐密室的案几边上,秉烛静读,殊不知,这张沉静似水,清冷如雪的脸庞已经被人妙笔生花,画入了另一幅卷轴里。
“对……这神韵气质……是他,不愧是沧澜城有名的薛画师,好!小爷我多给你点钱!”
薛画师点头哈腰,连连道谢:“多谢袁小公子!多谢袁小公子!”
袁家小衙内和他的“玩伴”被楚寻欢狠狠当街教训了一番后,气不打一处来,按他的脾气,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可细说的话,这事毕竟不怎么光彩,若是闹大了,让他爹知道自己调戏男人,搞不好最先倒霉的是他自己,所以他让他的小玩伴替他找来了薛画师。
这薛画师自己经营了一家画铺,对外做给人画定制画像的营生,实则画铺内室里才是他接大单的地方,那里面养了不少他徒弟,这些弟子专门每日每夜地画各种秘戏图,这其中自然包括龙阳图,可有别于市集上流传的那些,这些秘密画册都是贵客按照自己的喜好定制的,价格非常昂贵,专供给这些贵老爷贵公子欣赏玩乐的。
这些纨绔子弟跟画师这么一描述“主角”相貌,再加上自己喜欢的背景、姿势,一张图一屋子的人都在画,一天就能拿货。
此时,袁衙内拿着一摞画有玉扇公子的秘戏图,意味深长地一笑,他的玩伴也凑过来一饱眼福,二人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袁衙内随手把玉扇公子秘戏图交给下人,趾高气昂地冷笑:“去,给我把这些画都贴在南风馆里面,让那些客人们也一起饱饱眼福!算是小爷我请客了!”
“是!”下人赶紧接过画卷立刻去南风馆办事。
南风馆当晚,客人纷至沓来,一进去便看见满眼的龙阳秘戏图,再细细一瞧画中人,不由得为之震撼……这不就是一日闻名沧澜城的美人公子——玉扇吗!
“妙啊!实在是妙啊!哈哈哈!”
一群人围在那一排排香艳的画卷边上,擡头仰望,笑得暧昧。
今日亥时已过,整座南风馆灯火通明,屋内仙乐阵阵,奸笑连连。
看客们如痴如醉地欣赏着画中人,宛若谪仙临尘,这让在场的各色小倌瞬间失了色,那些小倌们一个个气得面色发白,眼见今晚是没什么生意了,干脆早些歇着,养精蓄锐。
就在这时,长街的一头,未被灯火照亮的一角,有人沉着步子缓缓而来,脚下步声清脆,响彻在渐渐安静下来的夜里。
来人一身黑衣,肩上斜披一件斗篷,身形高大,背后的影子被月色拖得很长,他的手指穿过一把短刀的柄环,把玩在手里慢慢悠悠地转着,身姿挺拔地冲着南风馆款款而来,样子似是漫不经心,成竹在胸。
就在他走到南风馆门口的时候,袁衙内和他的玩伴刚刚和一众人等在雅间细细“品味”了画中美人一番,正是意犹未尽,面带诡笑地走了出来,嘴上还在聊着:“怎么样?我这主意不错吧?不然,等到明日我把这些画像再贴到整个沧澜城的东南西北,让所有人都来好好欣赏欣赏如何?哈哈哈!”
“好啊!谁让他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他以后还怎么出门!装什么清高!”玩伴附和着袁衙内一块大笑起来。
“嗯?谁?”袁衙内发现有人在,很快敛起笑容,眯起眼往前看去。
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一身黑衣,头上罩着一件宽大的斗篷,遮住了面容和蒙着黑布的一双眼,他在阴影里嘴角噙着似有若无的淡笑,似乎正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对面二人。
袁衙内挑挑眉,问了他一嘴:“怎么着?认识我?”
紧接着二人面色陡然一变,瞬间从半酣的状态清醒过来,一双眼瞪得溜圆,袁衙内吓得说不出话来,哆嗦着嘴唇,往后下意识一退,双腿都是软的。
面前的黑衣少年竟是淡笑着亮出一把短刃,两步就走了过来,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刀狠狠地扎进了袁衙内的脖颈处!
“刺啦”一声!利刃刺破血肉的声音混在旁边楼内的轻笑声中,紧接着是鲜血迸发的声响,血液溅射在黑衣少年的脸上。
他冷笑着,看着面前的人惊恐失色地渐渐倒下。
袁衙内不过一息便死了,旁边的玩伴吓得浑身发抖,瞬间尿了一裤子,他喉咙塞住,半个字说不出口,两只脚像被封进了泥里,擡都擡不起来,他找回了点理智,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救……”
“刺啦”又是一声,刀刃扎进了他的脖颈处!
清冷寒月之下照着两具惊恐瞠目的尸体,森然可怖。
而旁边的奢华楼内尚未熄灯,欢歌糜笑还在继续,黑衣少年面无表情,旁若无人地阔步慢慢走了进去。
不过一瞬,楼内响起了一群男人的尖叫声,下一刻,“噼啪”声响传来,似是打翻了楼内所有的烛灯,整座楼瞬间一暗,紧接着楼内传来无数人惊恐的尖叫声,还有打翻桌椅的剧烈声以及利刃切割皮肉的声响。
半炷香不到的时间,整座南风馆变成了陈尸房。
黑衣少年身姿挺拔地走在血泊之中,脚踏在鲜血上发出粘腻的声响,他全然不顾,好像在花园中闲庭信步,然后他掀开覆尘绫环顾四周,在黑暗中将所有的画像全都拿了下来放成了一堆,最后翻出火折子一把将那些画燃尽。
见那些画全部被烧得渣都不剩,他才放心,转身就走。
眼见着火苗点燃了附近的绢布,楼内渐渐起了火,他漠然回头从南风馆离开。
在他离开后的不久,整座南风馆浸在火光之中,火势蔓延极快,烧得楼阁生起灰烟,渐渐变成残渣废墟,昔日辉煌楼阁一夜间只剩下一具具枯焦的尸体。
……
“有目击者说……有、有鬼!”
一大早,沧澜城的一位捕头就告知给了县尉。
县尉一听开始皱眉:“光天化日的,哪来的鬼?南风馆杀人放火,很有可能是情杀,勿要妖言惑众!”
“有一位小倌跟我说凶手浑身冒着鬼气,身影太快,好像是飘进来的……然后三两下就切断了烛灯……这、这恐怕真的不是人!要不要找镇鬼司来协理……”捕头声音微颤,办了这么多年案子,没见过真的鬼,他心虚了。
“找什么镇鬼司!还不嫌他们势盛,还想把功劳喂他们嘴里?行了!管他是人是鬼,这件事先别四处声张,眼下城内都是权贵,惊吓到了贵人,你我都得掉脑袋!”县尉吼道。
“是……”
“暗中调查,不要太过声张!”
南风馆烧尸一案的风声立刻被县尉压了下来,县尉勒令百姓不得再公然议论。
不为别的,只因临近夜游灯湖,许多达官贵人此刻都在沧澜城,实在不宜把事情闹大,否则拂了贵人们的雅兴那可就麻烦了。再加上沧澜城的小摊小贩就指着这夜游灯湖时海赚一笔呢,这个节骨眼要是传出什么恐怖谣言,把来观景的游客都吓跑了也不利于沧澜城的整体营生。
可这事儿属实离谱,那天半夜就有四周邻里的百姓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烟味儿,几个人迷迷瞪瞪地披着衣裳出来一看,老远一看南风馆的整座楼都火光肆盛,烟味冲天,隐约还看见了一群焦黑的东西在火焰废墟之中,像是一群鬼影正在地上匍匐前行。
再怎么压也盖不住,沧澜城的老百姓偷摸聚在一起小声议论,捕风捉影地乱猜一气。
“情杀!这绝对是情杀!”
此时,一座僻静小茶馆的雅间里,几个客人围坐一团压低了嗓门讨论得激情四射。
“你们想啊,怎么偏偏是南风馆起了火,还不小心烧死了几个人?”
另外几个人赶紧搭话:“有道理!难不成真的是感情纠纷?假借纵火,实则是对某个人恨之入骨,想毁尸灭迹?”
“有道理!有道理!”剩下的赶紧点头附和。
“不过……为什么要烧死那么多人啊?”
“呃……”一群人陷入了沉思,思绪乱飞,浮想联翩。
百姓们非但没有惊恐,反而越聊越起劲,这些风风雨雨一大早就一并传到了向阳别院里。
此时,楚寻欢刚刚睡醒,趁着两个徒弟还没来与他商量下一步计划,他先是洗漱一番,昨夜睡了一身汗,索性一大早又沐浴了一番。
待他湿着头发,半披着衣衫出来时,擡眼又在桌上看见了一碗红豆粥和一个包子,早中晚饭都有人偷摸送到他房里一事他早已习以为常,但每逢这个时候,心里还是情不自禁地暖了一下,犹如春风拂过,吹起一池涟漪。
楚寻欢走到屋外,冲着外面庭院喊了一声:“明天想喝珍珠翡翠白玉汤!”
庭外安静一片,无人回应他。
他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试试。
喊完以后,他兀自一笑,走回去一看,今日的红豆粥底下压着一张叠成心形的纸,他微怔赶忙将那张心形纸打开来看,上面写着:我会保护你。
楚寻欢哑然,盯着那张纸上的字看了半天,字迹虽然确实……没办法夸上一夸,可他能看出写字人无比认真,一笔一划都似乎写得小心翼翼。
“保护”二字不知从何说起,难道……他这向阳别院来过刺客了?在他还未察觉到的时候就有这位“田螺姑娘”帮他解决了?
带着疑问用好了早饭,他心情还算不错,虽是整日命悬一线,但也不可操之过急,享受生活还是有必要的,于是,他独坐闲庭,看着院中飘花落香,优哉游哉地给自己煮了一壶茶喝。
他现在每天一用内功就会虚弱,身体大不如从前,想着心里犯了愁,就在茶里面放了点枸杞,一壶养生茶烹好后,他慢慢喝着,慢慢吃从市集买来的糕点,正是闲云野鹤时,两个徒弟从外面回来了。
两个徒弟把南风馆烧尸一案跟他说了起来。
他略微震惊地瞪大双眼,捧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边听还边饶有兴致地问:“竟有这种事?是情杀吗?”
谢初昀坐在他对面毫不客气地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养生茶,看着他师尊悠然自得的模样,心里一笑接着道:“师尊以为呢?你想想,南风馆那是什么地方?”
“你经常去的地方。”桑梓言坐在他师兄旁边,嘴上从不留情。
“诶!”谢初昀眉头一蹙,“你师兄我不常去,只是偶尔光临。”
“偶尔是几次?”楚寻欢忍不住问道。
谢初昀:“也就二三、四五……六七……十几次?”
楚寻欢:“……”
大徒弟脸皮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楚寻欢不敢细想,这些事情他从未涉及也不感兴趣,也许谢初昀跟玄幽就是他想的那种……比较时髦的关系,就是不进入彼此的生活就是了……
“话说回来,千问倒是个能交的朋友,一早就命他的其中一个侍女找到了我,给我送来了新的情报。”谢初昀继续讲起了正事。
楚寻欢还端着茶,慢慢喝,一脸事不关己的淡定:“这是好事,说明他还是在意姚横玉,不然早把我的事透露给太子了。”
“嗯,他的线人知道事情的原委,再加上那日南风馆有几个小倌跑了出来,线人从他们口里也得到了证实,这事确实是因为情杀。”谢初昀看着他师尊,心里正在琢磨着逗弄他。
楚寻欢还不知道实情,只是想起了那晚被两个小衙内调戏,气倒不至于,他根本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叹道:“毕竟是风花雪月,勾栏瓦肆之地,难免不让人怀疑,等官府的人来处理吧。”
桑梓言瞅着他面白如玉,清雅俊秀的师尊还在事不关己地摇头淡笑,只好脱口而出:“师尊,这事跟你有关。”
“……啊?”楚寻欢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桑梓言目光认真地看着他:“千问那得来的情报,说是杀人烧尸的人是为了将南风馆中画着师尊的秘戏图烧掉,那些被杀的人都是当晚看过秘戏图的客人。”
“……”
楚寻欢浑身一僵,表情立刻变得冷肃。
那两个衙内敢把他的脸画在那种画上?
谢初昀又把千问的详细情报告知给他,楚寻欢面色平静,眼底却如寒潭沉着光,他冷声问:“那两个衙内是不是也死了?”
谢初昀点点头:“都死了,干净利落的两刀插在脖子上,现在县尉想把这两件事全都压下来,一是为了过了明日的夜游灯湖大会,二是,两个衙内死在南风馆门口……细究的话事情再传到京城……也不大好听。”
原来如此。
楚寻欢心里霍然一惊,那张心形纸条上的字……难道凶手是……他?
他心里很清楚,那个人一直在跟着他,从那天去了市集买茶酥饼开始,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但是背后毫无杀意,再加上后面的那盘子放在他房间里的茶酥饼,他就知道了。
“千问的线人看到凶手的长相了吗?”楚寻欢急忙问。
谢初昀摇头:“那人身披斗篷,盖住了脸,身法极其敏捷,一进了南风馆就用暗器把所有烛火都切灭了,所以线人也没能看清他的长相。”
楚寻欢心里竟是长舒一口气,一想到凶手的真实身份后,他情不自禁的就产生了回护之心。
“官府的人在暗中调查吗?”楚寻欢又问。
“对,不过千问有办法混淆一下官府的视线,他很明显是想投诚,所以让我过来问问你,需不需要?”谢初昀道,“他很聪明,知道这件事跟你有关,就让我一早先来问你。”
“很好,让他去想办法混淆官府的视线。”楚寻欢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个队友,他果然选的也没错。
谁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诸多事情掺杂在一起,他这才过了半日闲云野鹤的生活就又有的忙了。
既然那人藏在暗处保护他,他断不可能让他被官府的人带走。
……
转日,他再醒来已是晌午,今天果然一睁眼,便看见桌上摆着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汤,他尝了一口,味道清淡可口,正好适合他。
他看向庭外的一棵白玉兰花树,心里一叹:这好像是大徒弟给他买了一座许愿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