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两心相悦（二十二）（2/2）

“我总觉得，你们生命还很漫长，还有无尽的可能。若是只停留在这里，多可惜啊。”

姜行云亲自做了这个坏人，她宁愿所有人都恨她怨她，都要找出这一线生机，救天剑宗出无一生还的结局。

她无愧于心，无愧于道。

可是...

姜行云的眼中蓦地流下泪来，“可是我杀了小桥。”

他冲撞上来的时候，姜行云早已经无法收回手。

温热血腥的心脏被她掏出来的那刻，姜行云的脑海一片空白。

小桥死死睁大了双眼，眼中流失的是对她的一点一滴信任。

姜行云一直都知道走这条路有多难，要遇到数不清的艰难险阻。

可是小桥死不瞑目的眼睛第一次让她感到害怕，在那一瞬间，她也曾诘问自己。

她真的能撑下去吗？她真的能担起所有的后果吗？

后来她捂着被李乘风一剑斩开的肩颈沉默看着天上明月，那个时候的她已经学会了自己咽下苦果。

她逼着自己不断前行，抛弃所有一切。到了这一步，姜行云还有什么后路呢。

“我好像总是没有做到一个师姐最好的样子。”

“我好像总是把自己的担子交给你，上次把训导弟子的事务交给你，这次救天剑宗也是。”

“也许是师妹你看起来太可靠，所以我才总想着躲懒。以前在天剑宗的时候，你别看我每日在你们面前一副风光的样子，其实我装的很累。”

“可是没办法呀，我得给你们做好师姐的榜样。”

“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烦你们，每天都要来绝顶峰找我论剑，叽叽喳喳，像群小鸟，真的很吵。吵到我都没有时间做自己的事情。”

“可还是我还是很开心可以做你们的师姐。每日守着你们，看着你们一点点长大，我都会有种古怪的骄傲自豪感。”

“细想起来，那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姜行云微弱声音将楚沅元也带回了那段回忆。

那时的天剑宗一片祥和，没有战争与鲜血，没有贪婪与欲望。

所有人都很快乐。

阿爹是那个不爱捯饬自己的邋遢鬼，阿娘揪着阿爹耳朵假发脾气，大哥哥二哥哥会与她嬉笑打闹，师姐也仍是师门内人人崇拜的对象。

经论殿里会传来朗朗书声，和着晴雨峰的琴音回荡在宗门。会有师兄欢声笑语结伴闯凌云阁，谈论今日哪个同门的道心命火颜色又变了。

仙鹤从山顶展翅飞过，婆娑巨树在道意中放肆生长。

会有刺眼的阳光将她从午睡中闹醒，楚不修会笑着骂她小懒虫，楚子微楚子明会督促她和洛棠修习印法，陆拾玖会来分享些有趣小玩意，宋祈年也时常找她论道比剑。

可是南北大战之后都消失殆尽了。

楚不修化作天剑结界。

秦久月呕心力竭陨落。

楚子微徒剩一具白骨。

楚子明自绝经脉身亡。

明镜台灯盏倾灭，同门师兄弟自爆惨死在她眼前，血染红了天剑宗与回音谷的每寸土地。

一切，都毁了。

再也回不去了。

“罹祸瞒住了我入侵宗门的消息，就是想要试探我。翻天印实在是太重要了，我不能行差踏错，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

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传来，打断了姜行云的话语，伴随而来的是怎么都止不住鲜血。

姜行云甚至都无法做到闭合嘴唇，她嘴里一股股溢出的鲜血，顺着楚沅元的脖颈滴滴塔塔浸透了胸前整片衣服。

楚沅元颤抖伸手，却弄了一手猩红刺目的血液。

不是已经止住了吗，怎么会这样？

她吃力地将姜行云从背上放下来，才发现身后蜿蜒了一路，全部都是姜行云的血。

楚沅元第一次知道，人竟然能流这么多的血。

姜行云还想开口，楚沅元眼眶通红劝阻她：“师姐，别说了，”

“我都明白，我全都明白。”

她的师姐一直以苍生为大局，楚沅元怎么会不明白姜行云的良苦用心。

更何况南北两境积怨已久，即使姜行云提前知道了，区区一人之力怎可扭转乾坤。

这场战场，是阻止不了的。

楚沅元体内的灵力已经空了，可是不死心，强行催动春风化雨诀，稀薄的灵光从她指尖流向姜行云体内。

姜行云欣慰地笑了，擡手掐灭了她的施术。

“没用的，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一个妖最重要的就是她的妖丹，没了妖丹等同于没有所有修为，

修为丧失，最后和灵智未开的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楚沅元能治愈是皮肉伤，于她而言，无济于事。

“一定会有办法的，大师姐，我带你回家，我带你回天剑宗。”

“去找掌门师伯也好，找你师尊也罢，总会有办法的。”

人事未尽，她不肯放弃。

楚沅元背着姜行云，一开始还能御剑飞行，最后只能勉强在林间腾跃，到了现在灵气用尽，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背着姜行云不眠不休回到天剑宗。

走到最后，楚沅元也快撑不住了。

楚沅元费力迈上一层台阶，山门前千层台阶她走过很多次，只有这一次她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步履沉重。

姜行云虚弱地趴伏在她肩膀上，腹部被洞穿的伤口又一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她的黑衣。

在晨光中，一滴一滴顺着衣稍滑落，在白玉台阶上留下惊心动魄的痕迹。

楚沅元一直提醒姜行云‘不要睡着了，就快要到了’，可姜行云只是恹恹擡起眼皮，遥遥看了一眼山门上天剑宗三个大字。

阳光照进她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她闭上眼，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天剑宗，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