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1/2)
第 62 章
狼因醒来时, 头昏昏沉沉泛着不算尖锐但绵密的疼。
她眉心微蹙,身侧的手搭上额头,摸到一层湿汗。
在这种可以忍受却扰人的绵痛中, 记忆像是蒙了层薄纱,有些迟缓地回到脑海里。
黑衣人头领的喉咙被匕刃贯穿, 横向一抹, 他在她面前倒下, 头颅滚落。
温热粘腻的液体溅湿脸颊, 鼻尖是浓郁的腥气。
然后是一声惊呼。
似乎是林颂的声音。
她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
记忆到此截断。
直到她在这里醒来。
她睁了睁眼,眼前像是被一面厚重的幕布遮住, 视野里是不透一丝微光的黑暗。
……是夜里么?
身上出了层薄汗,但比起记忆力的粘腻, 已经算相当清爽了。
鼻尖隐隐约约的熏香气,让她知晓应是脱离了险境, 正处在安全的环境里。
阿月……
昏沉中太阳xue突突的疼, 似乎突然就尖锐起来。
手腕从额头撤离,落在身侧。
她想要撑起身子, 却浑身发软,过于柔软的衾被让她像是陷在一团柔软无力的棉花里,愈发使不上力气。
挣出了一身汗, 最后也只勉强侧翻了下身体。
手臂被带动着挥动,明显的阻滞感传来,手背上突然泛起尖锐的钝痛, 紧接着是什么滚落地面的几声间歇闷响。
手指因疼痛微微蜷缩, 她意识道, 自己似乎……碰倒了什么东西。
不待狼因细想。
耳边响起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像是门扇开合的声音。
视野太暗, 她下意识侧头把脸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紧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和呼吸频率。
狼因闭了闭眼,又睁开,还是很暗,一点儿光也透不进来。
她有些微怔,月亮不出来,星光也这样黯淡吗?
狼因放下心里的疑虑,动了动上半身,为了避免再碰倒什么东西,这次她的动作很小心:“阿月?”
“是你吗?”
脚步声越来越近,视野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听觉似乎就格外敏锐起来。
感知中身侧的的被褥似乎微微下陷,接着熟悉的清润嗓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
“是我。”
是阿月,不是旁人。
狼因微微紧绷的身体t松缓下来。
她再一次试图撑起身体,身子仍旧是软的,却有一双手扶着她让她半坐起来,腰后垫上软枕,倚着床栏靠坐。
这个过程短暂而顺利,过于昏暗的视野却让狼因很不适应。
耳边有隐隐的水声,像是扭干打湿的巾子水珠落进铜盆的声音。
她侧脸转向身旁,眼睛下意识虚了虚,仍旧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她询问,声音细弱透着虚软:“阿月,怎么不点灯?夜里光线太暗了,什么也看不见。”
水声忽然停了。
四下顿时陷入一片恼人的安静中。
——太安静了。
透不进一丝光线的漆黑视野,长时间得不到的回复,复加在一起,声音和画面同时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这让狼因些说不出的焦躁。
她侧了侧头,散开的发丝从鬓角滑落,打在放在被褥上的手背,微微泛凉,她语气疑惑地询问,带着克制的催促,“……阿月?”
水声又重新响起。
狼因感觉到对方微微倾身过来,下一瞬额头复上温热的巾子,柔软湿润的布料在额头轻轻摩挲移动,似乎是在给自己擦汗。
“……嗯,没点灯。”声音有些低,还有些不明显的哑。
他解释:“那天你们伤得太重了,还好有人来接应。现下我们连同林颂等人都在一处村子里养伤。”
说到这里隐约停顿了下,“村子贫瘠,煤油是精贵东西,村民手里也没多少,我想着夜里没甚事,就没点。”
狼因闻言点点头,后头的事也和记忆接上了。
她隐约松了口气:“是这样啊……”
“阿月,我这次……昏迷了多久?”她的声音透出股子虚软,完全黯淡的视野加重了这种昏沉。
上半身倚着床栏坐着,眼皮却渐渐耷拉。
她从昏睡中醒来,不过这么会子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些精力不济。
“整整四日三夜。”
狼因听到答案,微微点了点头,想到这么暗对方看不到,于是又动了动嘴唇回应:“……哦。”
对方没说什么,似乎出去了。
在狼因隐隐要睡着时,被轻轻推了推。
她困顿地睁开眼,诱人的饭菜香气袭到鼻尖。
狼因顿时感觉道一股辘辘的饥饿。
她不自主咽了咽喉咙,下一瞬,黑暗中汤匙递到唇边。
耳边是云疏月的轻哄:“阿因,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吃完再睡,乖。”
用完粥,又被哄着喝了药。
狼因再也熬不住,被抽离软枕放下身子,沾上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云疏月端着空药碗轻手轻脚离开房间,关上门的瞬间,抑在胸口的那口气蓦然泄出,闷得心口发疼发紧。
他转过身脊背无力贴着房门,怔怔看着明媚的天光,眼中一片惊痛。
*
许是喝了药,这一觉睡得饱足。
再次醒来时,狼因明显觉得精力充沛了些,手脚因为久睡仍旧很是酸软,却不比之前的乏力虚弱。
房间里静悄悄的,视野里仍旧一片漆黑。
她感到一阵奇怪。
又是夜里么?
睡梦里辨不清时间的流逝,但腹中鲜明的饥饿感让她知晓,这段时间应当不算短暂。
睡得筋骨都阵阵发软。
门外有隐隐的说话声。
阿月应当还没睡。
她想着,摸黑胡乱套了件衣服,摸索着下床走出屋子。
*
院子里。
云疏月和一位蓄着胡须的中年男子站在一株靠近墙沿的杨树下。
“钟大夫,阿因她的眼睛……有希望恢复吗?”
“这……”
云疏月:“钟大夫但说无妨。”
“狼因姑娘长期服用抑制身体发育的药物,这东西本身也带了三分的毒,于女子身体伤害极大……”
云疏月微微愣神:“……抑制身体发育的药物?长期服用?”
钟大夫解释:“女子年岁渐大,性征渐渐明显,月事更是女子成人的标志。此类药物正是用于此,一般富贵些的后宅妇人手里都备有一些,一是女子这段时间被认为身上不干净,于固宠争宠有碍,二是这段时期女子更敏感脆弱,还常常伴有严重的附加症状,若是恰巧有事,便服下一丸,略作延缓。不过这种只是临时吃一吃,不影响什么。”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隐晦:“还些特殊地方,叫人自小大剂量的服用,便能一直叫人长不大……”
钟大夫没有多提,云疏月却听懂了,他下意识蹙眉。
但阿因的情况并不是这两种的任意一个。
钟大夫似乎看懂了他的疑惑,继续道,语气带了几分赞叹和憧憬:“狼因姑娘服用的药应是做了改良,很是精妙,只叫停性征的发育,却并不发妨碍身体的成长,也不知是何人改的,老夫若是能和其讨教一番,医术必能有所精进……”
“咳,说远了说远了。”钟大夫连忙拉回正题,“不过即便如此,这种药始终不好多吃。而以狼因姑娘的脉象来看,她最少也有四五年的服药经历,直到如今,药性已经深入身体的每一寸……”
他说到此,打量面前青年的神色,疑惑道,“云公子竟不知吗?”
云疏月被问得哑然。
他苦笑:“是啊,我竟……半点也不知。”
阿因,光是那些明面上的,他看得见的,数都数不清了。
那些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又为他付出了多少?
*
钟大夫不知他内心的惊痛,继续道:“先前我只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却没瞧出什么。如今看来却是这份药性和这次你们所中这味毒药的毒性混杂在一起,加上狼因姑娘服用的解毒药的作用,三种药性相斗,最后在狼因姑娘体内形成了一种极为复杂的平衡,这种平衡将毒性压制在身体一处,让狼因姑娘得以平安醒来,却也导致了眼盲……若是贸然出手,怕是会打破这种平衡,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他叹了口气:“云公子,短时间内,老夫怕是无能为力了……”
吱呀一声轻响,门扇从内被打开,杨树下的云疏月和钟大夫听到动静,都不由噤了声。
两人循声看去,都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女子。
往日身手矫健的人,如今却略带不安地扶着门,似乎是听到动静,微微侧头朝他们看来,那双眸子却黯淡,脸上带着些微的茫然。
云疏月看着这一幕,胸口像是被哽主,又涩又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撑着气力侧头朝钟大夫点了点头:“……还请钟大夫多多费心,有劳。”
钟大夫看出他的勉强,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客套。
云疏月感激地笑了下,嘴角的弧度却苍白。
钟大夫摇摇头背着药箱离开。
心下惋惜,多出众的人物,年纪轻轻却瞎了眼……
云疏月已经转身朝廊下的狼因走去。
他的脚步声在院子里响起,狼因微微侧头,耳朵动了动。
随即松开扶在门上的手,朝声源处走去。
云疏月见了,心口一紧,怕她摔了,忙道:“阿因,你别动,就站在那儿,我马上就过来!”
狼因听到声音顿了下,略微歪了歪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可仍旧什么也看不清。
她自然道:“可这么黑,阿月也瞧不见啊?我皮实,经摔,还是我过去找你吧。”
云疏月喉头一哽,眼底顿湿。
狼因已经挪步。
廊下常有阶梯,或两级或三级。
许是想到这一点,她走得很慢,不由自主踮着脚,带着些试探。
因此跨下梯坎时并没有绊脚跌倒。
毕竟是习武之人,慢慢有些熟悉了,就稍微快起来。
云疏月嘴唇抿紧,说不出阻拦的话,脚下步子愈发快了。
这座院子的梯坎是三级,许是曾经修整过,最格外别扭,稍不留神就会产生一种坠空感。
若是走熟了,也不妨碍。
但对第一次到这里的狼因而言,周围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云疏月眼看着就到了近前,但狼因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以至于他喊出那声“小心”时。
狼因已经踩下。
坠空感让她失去了平衡,但习武之人的敏捷并没有失去。
在身体骤然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间,她本能地微微侧身,调整好身体倾斜的弧度。
本来就要站稳了,却被担忧她摔倒急忙来扶她的云疏月抓住手臂,力道拽向相反的方向。
这一下,两人你绊我,我绊你,直接率了个满怀。
失了视力的先机,视野一片浑噩的黑,这种无法掌控的彻底的失衡摔倒让狼因几乎失措,手和脚好似一瞬都成了多余的,不知该往哪里放。
所以明明狼因身手t敏捷矫健许多倍,又都想护着对方,最终做了肉垫的却是云疏月。
他把狼因牢牢护在臂膀间,一丝儿也没磕碰到。
对方压进他怀里,下巴抵在他肩颈,两人贴近得几乎没有一丝间隙。
狼因一手撑在云疏月身侧,一手按在他胸口。
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落了层冷汗。
狼因听到了这声闷哼,鼻翼翕动间,嗅到了隐隐的血腥气。
她意识道什么,焦急中愈发努力地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
但总也看不清。
完完全全的,笼罩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里。
狼因手忙脚乱爬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拉云疏月,伸到半途忽然意识道她根本不知道对方的手在哪里。
她站在那里,有片刻的茫然。
手指抽搐性地动弹了下,然后握了握,缩回来。
往回缩时,忽然被一股力道拽住,落空的手心瞬间被填满。
微微的拉拽力道传来,狼因感觉道自己手臂肌肉微微绷紧,对方似乎借着自己的力道站了起来。
一如既往清润又温柔的声音在对面响起。
“谢谢阿因。”
带着点笑,呼吸还是颤的,却很轻松似的。
她的手还被握在对方的掌心。
温热、宽厚。
即便看不见,她也知晓那是一双很好看的手。
指骨瘦长。
是常年不见光的苍白。
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腹带了刺挠的薄茧,微微泛着粉。
绷紧时,淡青色的血管微鼓。
是、阿月的手。
她垂下眼睑,纤长细密的眼睫急促细颤,像是肆掠暴风眼里惶惶振翅的黑蝶。
再掀起时,一切震颤都消弭了。
她不再极力睁大眼睛。
而是自然地弯了弯细长的眼尾。
“不客气,阿月。”
语气平静。
带了相似的轻松。
她说:“阿月,我闻到了血腥气,你伤口是不是裂开了?我没事,你先去上药包扎吧,别影响了伤口恢复。”
习武之人常常摔打磕碰,简单的上药包扎轻而易举。云疏月受了伤,往常狼因定会说自己来,再不济,也要在一旁亲眼盯着才能放心。
这次却一个字眼都没提。
不是她不愿意了,而是她意识到,自己做不到了。
云疏月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脸上强撑的笑渐渐没了。
一阵难言的沉默。
半晌,他应下:“……好,我这就去。”
*
不知道林颂是怎么安排的,云疏月和狼因两个伤号就一直留在这村子里养伤。
狼因没再问过天亮不亮的问题。
她不问,云疏月也不提。
隔两日被钟大夫看诊,被云疏月伺候着按时按顿喝药。
听他读话本、讲风俗故事。
每天被扶着出去散步。
从村头走到村委,再回到小院,也就小半个时辰。
慢慢成了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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