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候蜡烛29(1/2)
五候蜡烛29
“大人”
棠梨见孙亚已经被拖出去了, 盛大人的脸上,依然阴云不散,眉眼如同笼着雾霾,黯沉沉的吓人, 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盛从周冷峻的脸上, 缓和了一些, 眼底蕴着的怒火散去, 反倒渗出几分萧索。
季风很懂眼色的退了出去, 摒退了一众狱吏。
人影抽离后, 憧憧烛火的影子,舔舐着昏暗的班房。
从寂静的暗夜里, 传来铁链剐蹭着地面的声音, 裹挟着潮湿的铁锈味, 在暗夜里分泌出陈年负疚和愧恨的气味。
“大人,孙亚就是个疯子,平日里装得有多亲善, 骨子里就有多凉薄。大人不要将他的疯言癫语放在心上!”
棠梨伸手抚上他蕴着墨色的眉宇, 哔剥作响的油灯,似在她指尖下炸裂,浓稠的阴翳,顺着柔润的指腹融化。
盛从周将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幽幽道,“阿梨,我娘亲说, 男人的眉毛不能摸, 容易志向短浅...”
“啊?”棠梨有些窘迫,“大人, 我不懂这些...”
她慌忙要抽出手。
盛从周却将她的指骨,摁压在眉心处,使得她的整个掌心,都贴附在他的眉间和额上,似要揉进他的血肉里。
棠梨的眼中,扑闪着不解。
盛大人嗓音,夜色润过一般,分明低沉而落寞,却有着莫名的温情意味。
“我母亲每次抚摸我眉毛时,都会这么说。我问母亲,既是如此,她为何还要摸,难道不怕我将来志向短浅吗?母亲说,男儿少一些凌云志,才能过得自由快活一些!”
棠梨有些心涩。
“大人,天下的母亲,都只盼着孩子平安喜乐,顺遂过完这一生,大人的母亲也是如此。”
“阿梨”,他垂眸低头,将目光藏在她手心下的阴影里,声音艰涩道,“我若是说,我这般年纪了,还想念...”他声音停了下来,热息却扑在棠梨的尾指上,她忍不住倾身抱住了他。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这样的姿势,他的头便抵着她的胸,一时间两人都怔住了。
棠梨忽而抱着盛大人时,不但盛从周始料不及,就连她自己也未曾料到。
似乎背负着盛大人的许多恩情,棠梨发现自己,看不得他难受。
微微隔开些距离后,她温声安慰道,“大人,诗经有云:‘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感愧父母生养之恩,子女无以为报,又有先人写诗,感慨‘暗中时滴思亲泪,只恐思儿泪更多’,大人不管多大,思念母亲都是正常的...”
盛从周被她揽着,心中弥漫的苦楚,浓郁的陈年茶叶末一般,沸水浇灌,汤入喉头后,终于熨出一丝丝回甘。
他这些年过得并不算自苦,害怕来日一家人团聚,母亲会责备父亲一味深陷,失去爱妻的痛苦中,放任稚子不管不顾,疯傻不问世事,太不靠谱......
故而,从不让自己有任何自怜的情绪。
只是,孙亚口口声声说着天谴时,他确实大为光火,但比愤怒更可怕的是,他幼时常会有的那种自责和自怨,在他封尘的心底漫溢出来,他霎时间,似乎认同了他的说法,就如同他幼时会以为,会不会因为自己太淘气顽皮,才会害死了母亲。
如果没有掏那个鸟窝,没有将国公府的锦鲤给翻个肚皮,没有将后花园的枯草点燃烤板栗,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阿梨”,他声音艰涩,以手环着她的腰。
“大人...”她迟顿片刻,反应慢了半拍,接着道,“大人当日在平阴县时,为了下属,不惜开罪东宫和李氏。若是换做那孙亚,不知要如何为自己开解呢?大人对待下属尚且如此,对待至亲之人,自是更甚百倍,怎会和孙亚这种人一样呢?大人看不上他,不是因为大人是盛国公的儿子,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而是大人就算是平民盛五,也比他志洁行芳一千倍,赤忱勇敢一万倍!”
她分明说得一本正经,眼中星光溶溶如铄金,盛从周却忽t而身体一热,圈着玲珑细腰的手,用力一握,长臂顺势一带,将她抱到了腿上。
棠梨的脸,忽地就红了,低着头不看他。
那双先前握着她腰窝的手,擒着她的肩膀,稳住她的身体后,却没有再动,只于摇曳飘忽的灯火下,望着她朦胧水色的脸上,那抹让人恨不得揉进身体里的红,幽梦影深,妩媚撩人。
“阿梨”,他轻唤她的名字,这两个字从唇间吐露,带着一点热息,莫名洇湿了一般,黏糊着水汽。
棠梨只低着头不应答。
他勾着清浅的笑,眉眼多出几分缱绻柔旎,缓缓凑到她白皙的耳旁,轻触着饱满莹润的耳垂,就在棠梨被他勾起一丝难耐的痒,正待要推开他时,他忽而开口道,“我只是想问阿梨,是现在审问钱雪莹,还是明日再审?阿梨怎的不理我?”
手将他抵开一点后,攀附在耳廓的热息散去,棠梨才重新稳住心神。
“今晚审问吧,大人先放开我!”
盛从周松了手,棠梨急着跳下去,却腿脚酥软,一个趔趄没站稳,情急中去抓他的大腿,盛从周发出一声闷哼,待棠梨意识到触碰的地方不对,慌忙撂开手后,一张白皙的脸,红的如同火烧云,连问一句他怎么样的话也说不出来,着急忙慌往外跑。
盛从周等待闷疼慢慢消失,紧绷的身体,松散坐在太师椅上,才有闲情逸致,用目光去搜寻她。
她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季风等在外面,看见魏执笔脸颊绯红的跑出来,让他去传唤钱雪莹时,只当是班房内闷热所致。等将人押来时,特意在冰鉴里多添了一块冰,回头却看见盛大人耳根,连同后颈,都一片潮红之色。
他似有所觉,慌忙退了出去。
“你跑什么?”盛从周冷声质问着。
棠梨下意识以为是问自己,正想说我跑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现在这个场合问这个问题合适吗,就见季风闹了个脸红,一路小跑到门口,又恭恭谨谨跑了进来。
室内明明多添加了冰块,几个人脸上头上,都弥漫着一股热意。
“钱雪莹,你认识张开吗?”
还是盛从周先开口,威严的声音响起后,为室内温度降了几分热度,添了几分冷感。
钱雪莹低头跪在地上,一身素白棉袍裙,头上箍着银白月簪,耳上悬着二珠相累珍珠耳环,不合寻常未出阁女子的打扮,却因着那张掩映在乌发之间的莹白小脸,平添几分精致动人之感。
她似乎想说不认识,语气艰难,磕磕绊绊。
简单一句否认,说得断断续续,词不达意,语不连贯,却依然能听出是,“民女...不...不...不是...不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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