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划(2/2)
侯政谦来不及为乔淮娟的话起什么情绪,就被侯语希这几声类似濒死小兽的低鸣唤得心碎,他抚着妹妹的后背,“时雨,没事啊,没事,咱不听她说的,咱不是在家都说好了吗?等哥哥办完事,咱们就回宁市,再也不来了。”
“她说得对,是我嫉妒,是我自己亲手毁了我自己...”侯语希就这样跪在地上哭了很久,不是为了乔淮娟,也不是为了侯海,是为她自己。到了最后她的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子,泪水像也流尽了,她这才看向强掩着疲惫的侯政谦,“你是不是要去找她道歉?我想一起去。”
侯政谦咽下喉间的苦涩,他觉得祝熙语可能根本不会见他们。但害怕侯语希情绪再激烈起来,他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们先回招待所,你二哥还等着呢。”
出乎意料的,祝熙语在自家巷子口看见他们三个人的时候,并没有拒绝他们想要进屋谈谈的请求。她手里拿着一朵野菊花,身上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侯政谦看向她的膝盖,那里果然有一片黑痕。
今天是清明,祝熙语下课后就带着菊花去了城外的陵园,葬着她外公和父母的地方。侯家的事终结,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和他们说。她的眼眶也红肿着,等三人坐下后先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沙哑的喉咙,“坐吧,茶壶茶杯都在桌上,我手不太方便,要喝的话你们自己倒。”
侯政然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她左边手臂的骨折夹板,还有她额头手背未曾完全消失的青紫,听她提及这个,侯政然直接站起身,对着祝熙语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
祝熙语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侯政谦和她年龄相近,一直是同年级,是侯家对她态度最差的一个。但祝熙语却觉得他其实是侯家唯一的清流,他为人是很正直的,嫉恶如仇、乐于助人、克己奉公。他性格恶劣也不过是因为年少时无法改变家人错误的行为,所以只能放大自己的情绪,试图用易怒的情绪、尖锐的话语、恶劣的态度扫射所有人,缓解他快要溢出的焦虑和无措。
“你不欠我什么。”祝熙语淡淡的,她前些天收到了来自宁市账户的三千块转账,韩宥安排的人还特意汇报了两兄弟最近都在筹钱,“你们也不用给我这样多的钱,这些年的租金侯海已经归还给我了,其他的我不想收,我已经重新汇给你们了。”
侯政然抿抿唇,“你为什么不揭发我?我知道你很早就知道的。”
“因为你是个为人民的好警察。”祝熙语看向他,“你没有对不起那个大学名额,救人的时候也是真心的。你继续为人民服务,才对得起国家对你的栽培。”
侯政然想过很多答案,唯一没有想过这个,他的唇被他自己抿得发白,他的声音很低,“谢谢,信你留着,你之后可以继续监督我,要是我变了,你可以随时检举我。不过我确实欠你这个道歉,对不起,我以前对你太恶劣了。”
祝熙语没再接话,她看向小院,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清明总是这样的,像是在陪着人一起缅怀。祝熙语此时也不是很想再和他们拉扯了,她的情绪还停留在墓地里,很疲惫,只想听爱人的声音。
侯政谦小心又贪婪地看着她的侧脸,观察着四合院的布置,他大概永远也放心不下祝熙语。或许祝熙语早就斩断了他们之间的因果,但侯政谦还固执地停留在能看见她的位置,决心默默守护着这段也许除了他不会再有任何人认可的感情。
他的喉结滚动,“钱你还是留着吧,就当,就当我们给珩珩的压岁钱。”
祝熙语转动茶杯,说的话没留什么情面,“那更不用了,他不认识你们。压岁钱?要我提醒你吗,他差点因为你的妹妹丢了命。”
她看向垂着头的侯语希,“我没再做什么,是因为我觉得侯时雨欠我的组织都已经替我讨了回来,不要误解,并不是原谅了你们的意思。”
侯语希的心尖狠狠一颤,听见祝熙语继续说,“你们兄友妹恭是你们的事,我没有义务配合你们,今天我只想和你们说清这三千块。现在我们大概没有再坐在一起聊天的必要,没有其他事的话,请吧,以后当陌生人就好。”
“我大概活不了太久了。”侯语希注意到侯政谦颤着的手,开口,“对不起,欠你的我大概永远也还不了了,下辈子我只想我们再不相识。”她顿了顿,“以前的事,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的哥哥,是我自作主张,与他无关。”
“这对我来说不重要。”祝熙语蹙了蹙眉,“你们到底怎么想的我也不关心,我只希望你说到做到,今天之后,我们再无纠葛。”
侯语希还想说些什么,侯政然却打断了她,他已经懂了祝熙语的意思,他起身,带着魂不守舍的哥哥和输得彻底的妹妹离开了祝熙语的家。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侯政然面色复杂地回头,隔着雨雾看向那个和他们三兄妹纠葛了前半生的姑娘,扬了扬嘴角,无声道谢,“谢谢。”
谢谢你明明有能力、有立场彻底毁了我们三兄妹,却明辨是非,大度地将我们和侯海乔淮娟剥离开,给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
谢谢你嘴上说着绝情的话,却是真心希望我们三兄妹能放下前尘,重启人生。
祝熙语看懂了侯政然的口型,她擡起右手轻轻挥了挥。
命运将他们四个困在一起二十多年,早就很难分清楚是谁在欠谁,也很难说清楚是谁给谁带来了灾难。
侯海夫妻已经付出了代价,侯政谦和侯语希也承担了自己做错事的后果。
前程往事已了,无论是祝熙语自己,还是侯政谦三兄妹,都该彻底放下、拥有自己新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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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熙语从彭兴杰手里拿到了舅舅的信,她的推测没有错,侯海手里果然只有这一封信。黎彻并没有在这封信里留下他的地址,信封外也只套了一个空白信封,按侯海的交代,是他七零年的时候有天下班后在自己家门口发现的,并不知道是谁带信给他,后来也没见过其他的信。
祝熙语有点失望,但她也不是全无收获,这封信里黎彻最后署的时间是1969年8月21日,凭借这个,祝熙语至少能确定舅舅在这之前是安全的且过得还不错的。
况且谢老爷子已经暗示过她,也许事情不久就会迎来转机,在外交部工作韩云深也佐证了这个观点,祝熙语充满希望。
祝熙语是三月二十二日受的伤,之后在医院住了一周观察疗养。学院为表歉意,又因为有燕禹森为她作保,便同意她免试加入了文学院今年最重要的项目:为前辈们撰写一本传记合集。
这个项目是上面批示的,对象又特殊,学校和项目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严阵以待的。燕禹森也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严格,祝熙语手不方便就给她安排了许多的阅读任务,每三天完成一本书籍阅读并和师兄师姐们交流心得。
所以祝熙语自四月初就格外忙,住院那一周已是她最后的清闲日子。她每天教室、家、燕禹森办公室三点一线地跑,连韩家人想来探望她都得提前问好时间。
四月二十二日那天是祝熙语拆手臂夹板的日子,谢川尧一早就等在了外面,他是有任务的,谢老爷子一个多月没见祝熙语了,想她得紧,特意让他来接人。两人一起去了医院之后,就直接回了市委大院,谢川尧还是一如既往地专门在周五赶回了家,好在周六一早开车来接祝熙语。
坐在车里,祝熙语打开车窗感受着北城越来越浓的夏意,“对了,安安哥,这段时间太忙了,都忘了亲口和你说一声谢谢。那天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啊?”
“乱起来的时候我正好就在附近,又听你舍友说过你这些日子下午常常去燕教授那里,我有些担心,就绕过去看看。”其实不是的,实际上谢川尧是特意的,那几天学校里乱,他一直有守在文院教学楼那边,直到将祝熙语安全送出去才回宿舍。自从韩宥来家拜访、爷爷饭后提醒他以后,谢川尧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便没露面。
出事那天他不知道燕禹森改了时间,没等到人就以为祝熙语今天不会来,便离开了。回去的路上,他也注意到了学校广场不合逻辑的热闹,觉得十分异常,于是他便没回宿舍,想着再多观察观察,看看他们的的意图是什么。
乱起来以后,他的心莫名跳得飞快,担心自己错过了祝熙语以至于让她陷入危险,谢川尧便特地折返回去,想要确定祝熙语是否真的不在学校,没想到就真撞上了她被推倒的那一幕。那个画面,即使现在想到,谢川尧也依旧觉得后怕。
“幸好有你。”祝熙语长呼出一口气,“还有后面的事,你也出了不少力...”
谢川尧点点祝熙语的头,不满地打趣,“再说这种客套话,我就停车把你丢下。”
祝熙语扬唇浅笑,正想聊点儿别的的时候,她看见了窗外长椅上坐着的人,“等等安安哥,乐乐在这儿。”
谢川尧也看见了,他依言把车停下,祝熙语探头出去叫背着她的谢梦乐,“乐乐,你出来玩吗?要回家吃饭了哦。”
谢梦乐本来在拉着一个姑娘滔滔不绝,听见祝熙语的声音吓得打了一个激灵,她几乎是立马就站了起来,结结巴巴,“满满姐姐,我,我同学,来找我玩,我再,我再和她说说话,就回去,你和哥哥先走。”
祝熙语见她脸上慌乱,还以为她在和朋友说少女心事,对着她旁边那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点了点头当作问好,“那好哦,聊完了带朋友一起回家吃饭啊。”
“好的,姐姐拜拜。”见祝熙语没发现异常,谢梦乐松了口气,等车走远后,她眼睛亮亮地回头,“瑶瑶,你看,这就是我哥哥和满满姐姐,他们是不是很般配?”
何瑶是谢梦乐的同班同学,两个人家庭背景很像,又都是家里宠大的,天真烂漫,在这半年多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她收回视线,重重点头,“乐乐,你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办好!”
听她这样说,谢梦乐又有些犹豫,家里人的警告还很清晰。但想到哥哥,谢梦乐又觉得什么都不怕了,“瑶瑶,那就拜托你了。我还是有些不安心,你说咱们这样能行吗?”
“肯定能行!”何瑶其实也有些心虚,但她记得自己爷爷的话,士气很重要,“这个点子可是咱们所有朋友一起想的,我还问过我哥,他都说了,是个男人都受不了的。”
她压低声音,“反正我见机行事,你也观察着,咱们随时联系,要是你姐姐和她丈夫吵架了,你就给你哥哥创造机会去安慰你姐姐,这叫趁虚而入。”
谢梦乐像是看见了那样的场景,她高兴地挽上小姐妹的胳膊,“瑶瑶,你真好!要是我哥真能娶到满满姐,我一定给你包一个大大大红包!走吧,我也不回家了,在你去川省之前,我先请你吃一顿大餐!”
何瑶义气地拍拍谢梦乐的肩,“等我的好消息吧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