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在何方(1/2)
山鬼在何方
伊泄心和陆羽喜出望外,几乎要欢呼,却听到了化神的具体计划:“我们去左土走一遭,等那里和这里别无二致了,你们的朋友也就不用守土了,到那时候他自然可以回来。”
“等等。”伊泄心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但是直觉就先一步制止了他,他问:“什么叫和这里一样?你们是要把左土也变成光明之地吗?”
造化神显然没理解伊泄心问题背后的情感,造神笑道:“不过是一场雨的事情,那里的空气很是微薄,我们甚至不需要突破高天的云层。”
“我不是这个意思,”伊泄心有些恼火,“我是说,那样的话,左土岂不是就灭亡了?”
“灭亡?”造神摇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说的如此严重,光明之中才有生命诞生,你们都是光明的子女——难道你们认为黑境中会存在和你们一样的人吗?”
“黑境中我们不能活,但是那里却有自己的子民,江匪浅就是那些人的领袖,你灭掉了左土,那里的人还怎么活?”
造神收起了笑容,他的笑容在显露的时候十分美丽,但是在收敛之后,那张俊秀的脸庞就坚硬而寒冷,好像阴沉沉的井水。
造神说:“这是最好的办法,如果是劝说,你们大可以自己去,你来求我们,不就是希望我们做一点普通人做不到或者不敢做的事情吗?既然是这样,我们不如从根源出断了江匪浅回去的念头。”
这些话句句在理,但是伊泄心就是从其中品读出强迫的味道,似乎他们在用这些语言的利刃胁迫江匪浅。
但是如果不是如此,江匪浅怎么会回来?伊泄心的心思飘到了左土,他几乎能看到那里的黑暗,感受到抹不去的冰冷,江匪浅和林砧席地而坐,背对着背,似乎在沉思冥想。
一个更加难以决断的时刻,比起这个时刻,当初如何寻找江匪浅的烦恼简直是可笑了。
“你们还想让朋友们回来吗?”造化神问,他们脸上带着轻松的表情,似乎只是一个人到井边打水,顺便给喜欢提要求的朋友采了一朵花。
满足他们的要求简直太容易了,容易倒不需要纠结,不需要上心。
伊泄心和陆羽相视一眼,忽然之间,他们觉得自己想通了:为什么不可以呢?这是实现目标的最好的机会,他们一路而来,历经困难,不就是为了让江匪浅和林砧回到后土吗?现在造化神向他们伸出了援助之手,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造化神耀眼的光芒笼罩着他们,让这两个奔着目标而去的人再也看不见黑暗中的东西,他们眼前只有造化神的光明,于是光明就成了唯一的选择。更何况,这个选择和他们的目标本来就不相违背,他们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请帮助我们。”伊泄心终于说,一手抚在心口,微微弯腰下去。他现在是大人,很少做这个姿势了,除非在见到自己的王的时候,但是现在,伊泄心觉得用这个姿势面对造化神是不郑重的。
造化神接受了伊泄心的行礼,陆羽见状,也将双手在胸前摆了一个交叉的姿势,俯下身去,这是周的行礼姿势,看上去更加谦卑,有时候会让人觉得像个仆人,但是现在,陆羽觉得这个姿势再合适不过了。就算他们对造化神曾经对后土的做为有所怨恨,但是现在,这两位老神毕竟是要去拯救他们的朋友,陆羽不敢再让怨怼的念头填充在头脑中,似乎造化神只要是想,就会看见,然后让救人的计划毁于一旦。
人在紧张焦虑的时候,未免会有这样奇怪的念头,忽然之间胆小到了极点,但不可否认的是,陆羽和伊泄心现在都处于这个状态。至于造化神将这次的“帮助”定义为“还债”,他们已经没心思顾及这个。
造神笑道:“好了,让我们将光明带给左土吧,你们的朋友如果知道这个好消息,估计已经要等不及了。”
身在左土的两个人却一点也没有“等不及”的意思。
江匪浅,林砧,智者和骨人聚在了一起,他们围成一个圈,安静地等待着,大家的呼吸很轻盈,好像是快要睡着了。
林砧轻声说:“我觉得,你师父说的话有点毛病。”
如果是别人说这话,江匪浅就会给他一个冷淡的眼神,但既然是林砧说这话,那么多少是要听听的,江匪浅分给林砧一个“详细说说”的目光。
“你师父让你记住后土的样子,但是你在画图的时候并未用到,反而是我看出了你的图画和后土的相似之处。”
江匪浅面露难堪:“或许不是师父说错了,是我自己没做好。”
智者在一边接话,他虽然面目不清,但是大家能感觉到,他处于几乎放松的状态,连声音都是松弛的:“您在画图的时候之所以能将两块土地都画出来,还能叫人看出其中的联系,大约正是因为您了解两块土地分别是什么样子。”
“你是说,不知道后土的样子,就画不出左土?”
智者笑了笑:“那样的话,可能就算是画出来了,神师也找不到其中的联系吧。总有这样的故事,讲的是人心中有这么两个地方,在他绘画的时候,两个地方都不在画面中,但是却被人从画面中读出来。”
林砧很吃惊:“智者,你真是什么都知道——你还知道我们那里画画的怎么样的。”
“画画不是你们的独一的,我们也会画,我们从来使用左土之上的东西直接绘画的,从来不用笔和纸。我王要求画笔和纸张的时候我着急了很久,还好最后我王调动了左土的东西。”
一个骨人打断了他们对绘画的讨论:“我们什么时候见到造化神?”
江匪浅听出他声音中的紧张,安慰道:“不要急,他们不会很快到来的。”
骨人沉默了一阵,他们现在不应该被叫做“骨人”,毕竟他们已经在黑境中恢复了肉身。这个人问:“如果造化神降临,这里是会成为和后土一样的地方吗?”
“我们会阻止这件事情发生的。”江匪浅许诺。
这人摇头:“但如果阻止不了,我们是不是就会变成原来的样子?”
答案显然是肯定的,江匪浅不说话,但是宁静的眼光告诉那人要自己消化这个事实。
那人自嘲一笑:“算了,没什么可怕的,我们本来从不期盼重见肉身,这一段时间的肉身,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智者笑道:“你们大可不必害怕,你们只是变了面貌罢了,我们却要在光明中死亡殆尽了。”
智者轻松的语调让江匪浅觉得不舒服,但是他知道打断智者就是在暴露自己的焦虑,于是他默不作声,像是认可了这样劣质的玩笑。
骨人显然也不喜欢这样的玩笑,但是却被智者的话语安慰了,他们也逃不开人的一些毛病,比如能在别人更差的处境中振作起来。
当然,骨人离振作还有很长的距离,但是至少,他们表现得像是活了过来。另一个骨人叹息道:“造化神本来是人人都期盼的,曾经多少人爱戴他们,他们一定相不到,在多少年后的今天,会有一群人在这样黑暗的角落,焦虑着他们的再临。”
大家笑了起来,林砧伸伸舌头:“他们要是朕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
“神的反应么,你最好不要猜测,因为肯定是错的。”智者提醒他。
“那未必,”林砧朝他眨眼睛,他提议:“我们玩这样一个游戏:来猜猜看,造化神听到刚才那番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游戏。”智者咀嚼着这个词语,觉得这个音调出现的样子十分新鲜,他很是喜欢。
“是啊,游戏,”林砧大笑:“你们不玩游戏吗?”
“你这根本算不上一个游戏,不过是打发时间的把戏罢了。”骨人朝他抽鼻子。
林砧摊手:“你们太严格了,盛世人们非要在酒楼掷色子才算是游戏,乱世人们在地洞中的泥土上画画就是游戏了,我们的游戏是苦中作乐的游戏,别挑剔了。”
在骨人的嘟嘟囔囔中,林砧指着江匪浅:“你先说说。”
江匪浅被他伸出来的手指逗乐了:“希声,你怎么气势汹汹的?”他看林砧撇嘴,越发想笑,故意说:“你先说。”
于是林砧朝他吐舌头,但是这个人将舌头长长挂了一会之后到底回答了他自己提出的问题:“他们当然会是大大的恼火,但是也没办法,我们就算是蝼蚁,他们也不该伤害我们。”
“我觉得未必,”智者还沉浸在忧虑中,这个游戏没把他领出来,反而加重了他的焦虑,“他们已经将我们的土地灭掉了一半,谁知道这次他们会不会灭掉另一半。”
骨人嘘他:“你们的王说了,他会保护这个地方,你们为什么不相信他?”
智者有些尴尬,不敢看江匪浅:“因为造化神的力量太强大了,王就算是王,就算是拯救过左土一次,但是想要阻止造化神,还是螳臂当车啊。”
江匪浅并不着急辩白,而是问骨人们:“你们呢,认为造化神会怎么样?”
骨人们面面相觑,合计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道:“我们觉得造化神到底是神,还是很宽容的,他们大概不会生气。”
江匪浅笑了:“不会生气是对的,但不是因为宽容。”他抛出这一个如此玄机,将大家吸引了,但是他却不往下说。
林砧掐住了江匪浅肩膀上的肉,皮笑肉不笑:“你有意思吗?卖什么关子?”
江匪浅忍笑,将林砧的手抠下去,道:“我猜,造化神会来,会带来灾难,但是——他们的心思大约和你我设想的不同。”
林砧的手恢复原位:“江匪浅——”
一个骨人打断了他们:“如果造化神来了,我们如何抵御?”他期待的目光望向江匪浅:“您有什么妙招?”
林砧的手慢慢放了下去,虽然他表面嘻嘻哈哈,但是却也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这个问题。
江匪浅觉察到了林砧细微的动作,轻轻咳嗽:“我一直没说,是我的问题,本应当叫你们知道。”这后面还应当有个但是:但是这些年从没谁可以商量,需要商量,想要商量,于是什么事情的决断都藏匿在心里。
江匪浅:“造化神的事情,务必要‘先礼后兵’。”
他的神色严肃,仿佛真是个排兵布阵的大将军,林砧忍不住,笑了,笑得很放肆,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匪浅有点手足无措,但表现在脸上,也只是眼睛多眨了几下,他耐心地等林砧笑完了,才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林砧抹着眼泪道:“乖乖,这话我说的太多了,以前在周当二侯的时候见天说来着,后来一直没机会,想不到今天被你用了。”他又摸了几把眼泪,问:“江匪浅,你好威风,功夫怎么样啊?如果在周,够不够当个将军?”
问完,大家的眼睛全看向他,江匪浅更是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林砧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没等他笑,江匪浅就已经笑出来了:“希声,你这和考我的学问一样,我非要给你个满意的答案不可。”
江匪浅向林砧的方向挪动,直到到达离林砧很近的地方,摊开双手,像是要给林砧检验,他说:“我们大可以比一比,我兴许追上你了呢。”
果然,江匪浅不只是长了个头,估计也按照后土的做法,学习了功夫。林砧耸耸肩,他多少年没活动过筋骨了,现在可不是打架的好时候,于是他很宽容地结束了检查:“当然,当然,你聪明得很,当然追上我了。等忙完了,我们可以比试一下。”
江匪浅嘴角隐藏着笑容,他似乎很期待和林砧比试一下,听林砧似是而非地应允了,他很是满意。曾经林砧多少次救他于危难之中,那时候他双手只会捉笔,什么也做不了,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漫长的等待的岁月也是好的,一旦有了结果,这段等待的优势就出现了。比如,还有什么机会,林砧能够这样等他,等他长大,一点点尝试着和自己并肩?
江匪浅冲着林砧不露声色地眨眨眼,回归正题:“我们的力量确实无法和造化神相提并论,但我们也不希望和他们拼命,而只是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如果他们抱定了主意要给左土和之前一样的结局——”江匪浅来了一个巨大的停顿,好像要把接下来的话语都塞在这不言之中。
大家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回答。林砧淡淡地看着他们,他的心中很安静,因为他几乎知道江匪浅的打算了。
江匪浅呼出一口气:“我就用他们自己创造的东西对付他们。”
“他们自己创造的东西?”智者比较敏锐,立刻明白了:“您是说执吾剑?”
智者方寸大乱:“不可,绝对不可,执吾剑回来,左土才得到完满,如果再次将执吾剑拔出来,左土又将回到原来残缺,动摇的状态,这太危险了,他们本来在造化神的面前就不占据优势,如果左土动摇,我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是我没说清楚,”江匪浅微笑,这个微笑让智者打了个冷战,他不是没见过这位左土之王微笑,他们的王是一个整齐而美丽的男子,但是每当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智者就觉得他比任何一个面目不清的左土人更加混沌,比带着狰狞的表情的暴徒更加果决,果决到一种千万人吾往矣的可怕地步。
江匪浅说:“我不是要把执吾剑拔出来,更不要左土动摇。实际上,我没打算用执吾剑对付他们。”
“不用执吾剑?”骨人也疑惑了,“但是执吾剑才是造化自己造出来的东西。”
“你们真是笨蛋啦,他才不用执吾剑呢,他可是从执吾剑和光明中化生出来的小神。”林砧在一边不咸不淡地开口了:“他当然使用造化神带来的更原始的东西对抗他们啦。”
大家忽然间明白了什么,一个个长大了嘴巴,不敢言语。
江匪浅笑了:“你们怎么了?用执吾剑我还得去把他拔出来,用光明的话直接用就好了,省去了中间的步骤。”
用光明,对付光明之主造化神。
“你疯了。”智者第一个从震惊中恢复了反对的理智,他说:“我知道您的能力很强,但是连比赛都是发挥所长,您怎么能用他们的长处和自己的劣势相比?”
“谁说光明是我的劣势?成为黑境的主人不代表我的光明就很差。”江匪浅抱怨似地说。
如果智者会出汗,现在估计已经冷汗直冒了,他的声音也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是一种恼火和恐惧的混合:“我素来知道您的勇敢,但是却不知道您还会如此莽撞。恕我直言,这一次,您的勇敢用错了地方,您会没命的。”
“要么就不和造化神对抗,如果对抗的话,十有八九是要丧命的,这个道理还不简单吗?难道你认为我做出这个决定只是为了去尝试一下,不行的话就退场吗?”
江匪浅紧盯着智者:“这件事情的成功和失败都有非常沉重的含义,我早就知道了。”
骨人本来想要反驳,但是听到江匪浅的话,一个个悄悄闭上了嘴巴。
智者像是豁出去了,他大声道:“您用这种不明智的做法应对危险,到底是要玩一场赌博的游戏呢,还是真的要救我们?如果您真的想要就我们于危难,就请想一个更加稳妥的主意吧,您的决定说出来,没人会同意的。”
江匪浅的面色逐渐阴沉,但是他说出的却不是责备的话语。江匪浅说:“智者,你是想要激我,但那是我不会受你的刺激。曾经的后土的经历告诉我,有些事情不需要商量,更没有商量的余地。”
“您要独断。”
“我正是要独断。”
“您不该如此。”
江匪浅毫无迟疑:“谁都说不该如此,但是事实并非这样。如果你知道我们曾经在后土如何奔波,耽误了多少事情,你就不这么想了。”
“您凭什么?”
“凭你们都无所凭借。”
“左土人千千万万,我们当然有凭借,我们凭借的就是我们自己。”
江匪浅笑了,但是眼睛中没有笑:“你们真要因小失大?没有我,你们就能成功自保?好好想想吧,你们到底是要反对这独断,还是要让你们的家园保存。”
沉默,在场的人,除了林砧之外,一个个都不敢呼吸。林砧手中把玩着腰间的一条带子,似乎是着迷了,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不理不睬,直到大家都沉默了,他才擡头打量这个吵得混乱的世界,看到江匪浅仍然平视前方,似乎在向谁宣战。
林砧其实很意外江匪浅的这番说辞,倒不是因为他不相信江匪浅有想明白这个道理的能力,而是他没想到江匪浅现在会用这种果决强迫的方式办事,这和他之前大不相同。林砧说不上这是好还是不好,毕竟他们从来面临的都是难以抉择的事情,需要完成的都是看上去不可思议的任务,而最终做出的决定似乎也是基于无路可退的唯一可能。
看着仍处于惊骇之中的骨人和显然愤慨不已的智者,林砧觉得现在比较明智的选择就是不说话,但是有些问题他不能不问,既然江匪浅决定用光明对抗光明之神,那么他有必要知道江匪浅的计划。
这会是一个和他曾经谋划的那种献身的计划吗?会是毫无顾忌的孤勇吗?
林砧问:“江匪浅,你怎么用光明对付他们?这是什么灵明的用法?我还不会呢。”他尽量语气轻快,不想让江匪浅听出自己声音中的沉重来。
哪知道江匪浅转过头来,向他露出一个温柔平和的笑容:“我们不是早就达成一致了吗?我们还是都活下来好。”
像是被热水从头到脚灌注了,肩膀上的负担被卸了下来,林砧笑了,他明白了江匪浅的意思。
是啊,十三年过去了,江匪浅难不成还会想不明白?他们两个人在漫长的分别中其实都或多或少地意识到,他们无可奈何的离别是分别奉献的结果,在那一次的奉献中,他们意识到了奉献的无可奈何,背着对方做出了决定,尽管他们对对方的决定并不怨怼,但是现在的他们却开始这样思考:在无可奈何的选择面前,是不是可以将对方放在自己的选择中?
这会让选择本身有所改变吗?恐怕改变是微乎其微的,但是,但是。
这算是人的贪念在起作用了吧?是不是死而复生的奇迹让他们都起了贪心,想要在重新聚首之后要的更多一点,比如之后的时间一起做决定,将对方纳入自己的决定中,无论这个决定是不是关乎死亡和毁灭。
这大概是太过于后知后觉的领悟了,这两个在情感的荒原中成长起来的人终于在一场摸爬滚打之后到达了情感的丛林,在这个长满树木和花草的地方呼吸到了第一口青绿色的气息。
脚下的大地又开始微微颤抖了,左土似乎整个陷入畏惧,这种感觉通过地面到达地面上的人的内心,让人不由自主胆怯,只有坚毅的人还能坚持不与大地共情,保持心的坚强。
江匪浅偏偏脑袋,像是在活动脖子,他说:“我就不解释什么了,因为,也没有时间了。”
不知道在何处,和他们完全不同的生命发出呐喊,吹响了冲锋的号角。这是要奔向哪里?这是要面对什么敌人?一概不管。只有那高昂的,号角一般的声音回荡着,不仅响彻左土,也在他们的心中荡漾不绝。
振聋发聩。
但是,冲锋的形象却和这声音并不配套,形象不是从声音发出的地方赶来的,而是高高悬挂在天空,从一个洞口似的地方钻进来,越来越近,逐渐变大。
造化神是从天边,以军队的形式而来,军旗飘扬,烟尘滚滚。
金色的光明卷起血红的尘埃,橘色的马匹身上披着七彩的马鞍,雪白的军旗上书写着宝蓝色的符号,透明的盔甲折射着数不清的颜色的光。炫目,耀眼,令人迷狂,他们越来越醒目,从一团迷人的色彩和光晕逐渐变为清清楚楚的彩色形象。
其实只有两个人,但是光明为他们开道,造势,让他们的到来看上去像是千军万马的大动干戈,滚滚的尘埃似的东西经久不息,在黑色的天边激荡出晚霞一般的浪涛。
他们在距离左土一段距离的地方站住了,并不是出于礼貌,而是他们被一股力量拦住了,这力量如此孱弱,似乎是蝼蚁用触须阻挡着他们,但是这股力量却是分明存在的,带着一种坚决的态度,不得不叫人重视。
光明和黑境的物质在交界处碰撞,发出刺耳的声音,像是铁锤砸在铁板上,火花飞溅。
没人进一步,没人退一步。好像是两军对垒,只不过此时对垒的双方是实力悬殊的,人和神。
陆羽,伊泄心和重明坐在草地上。草并不柔软,但是还好三个人穿的很厚,也就感觉不到草的毛尖刺人。他们像是刚经历了一场赛跑,觉得疲倦,于是谁也不说话。
时间就在他们的沉默中一点一滴漏掉。
终于,伊泄心道:“他们会把他们平安带回来吗?”前一个“他们”是造化神,后一个“他们”是江匪浅和林砧。
“会的,当然会的。他们可是造化神,他们向我们做了保证。”陆羽回答他,一缕蜷曲的红色头发耷拉着他的额头上,遮住了一半眼睛,映衬之下,他的面容苍白。
“神保证过的事情肯定会办成,对吧?”重明想起了人间的食言,怎么想都认为神终究是要更加靠谱一点的。
陆羽轻轻“嗯”了一声,眯起眼睛看耸立在头顶上的石雕。巨大的阴影就投射在他的身上,他其实不需要眯眼的,但是那巨型的石雕像是带着一股阴风,吹着他的眼睛,让他觉得自己得了风眼,于是非要眯眼不可。
“真奇怪,这么大一个东西,为什么没人来看?”陆羽自言自语。
在他说话的同时,伊泄心扯扯他的袖子:“陆,你问得太早了——这不就有人来了。”
陆羽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一个声音在远处就嘹亮地响了起来:“喂!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们居然比你们还要慢!真是的!你们来这里怎么也不说一声?”
“你妹妹。”陆羽用胳膊肘推推伊泄心,后者抿抿嘴:“我本来以为只有旗巫。”
陆羽当然也看到了陆康,那头和他一样通红闪耀的头发就算是再夜色中也很难被人忽视。但是和伊献心不同,陆康素来稳重,看到兄长和伊泄心,也只是点点头。
伊献心跑到伊泄心身边,长大了的神女,才不会撞进哥哥的怀里,她只是很亲热地挽住伊泄心的手臂:“哥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坐在这里干什么?”
“这一路上,没什么事是我们计划之内的,自然也就没法提前告知你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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