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1/2)
第九十章
他在试探。
从楚夐民呈现出的攻击性中, 林冬洞悉了对方的心态。看起来普法讲座没白听,他大概也知道警方手里没什么像样的证据,不招供, 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他。又或者是阅历的沉淀, 面对年龄能给他当儿子的警务人员,自带长者的从容。对付这种人,吓唬没用, 攻心为上,更何况林冬并非真的两手空空。
同时楚夐民的态度让他想起留学期间受邀旁听的一场庭审。邀请他的是他当时的专业英语辅导Johnny·Y,华裔加拿大人。检方出战是Johnny的恩师, Thoas,一位赫赫有名的铁面检察官, 除本职工作外还是法学院的荣誉教授, 为法学生们讲授庭审策略。林冬去旁听的已经是第三场庭审了,正好赶上交叉询问环节。区别于国内的侦审合一制度,在加拿大,法庭才是被告真正被“审讯”的地方。控辩双方你来我往, 一方步步紧逼一方见招拆招, 陪审团成员的判断则随着双方的论调来回横跳。
那天坐在被告席上的,是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老爷爷,被控的罪名则是骇人的多重谋杀。能查到的死者有七名, 据说还有没发现的尸体。这些死者的年龄、肤色、长相甚至国籍都不完全一致,唯一的共同点是都给这位老爷爷做过家庭护理员。交锋的难点在于, 这位老爷爷退休前是某跨国企业的法律顾问,具有相当深厚的法律专业素养, 对庭审策略的熟悉程度不比Thoas差,而且情商惊人的高, 十分善于煽动陪审团成员的情绪。
和林冬今天遇到的情况差不多,当时Thoas手中也没有太像样的证据,能把老爷爷推上被告席的,只有这些死者最后一次被人看到都是在去他家工作之前,以及仅从一位受害者身上提取到的、属于老爷爷的DNA。关于DNA,老爷爷的解释是“那个姑娘额外提供的有偿服务”。听上去很合情合理,独居老人与年轻貌美的护理员共处一室,护理员愿意额外挣点零花钱给雇主提供点情感关怀,最多是违背了职业道德和雇佣合同。当时林冬看陪审团里有几个岁数和被告差不多的老爷爷,都露出了感同身受的神情。
眼看唯一有力的直接证据即将被陪审团扔进废纸篓,Thoas做出的反击是,请来了老爷爷的前妻出庭,让她告诉陪审员,这个看上去体面的男人内心有多龌龊。前妻当庭指出,自己之所以要离婚,就是因为这个男人实在管不住皮带,婚姻存续的二十年间出轨了十多次,这还不包括去看脱衣舞时,额外付舞娘小费享受到的“服务”。还不够,紧跟着Thoas告诉陪审团成员,这男人不行了,那些异于常人的性/欲无法纾解进而转化为杀戮欲,证据就是,七名死者只有一名身上发现DNA。
尽管这一主张最后因辩方律师的反对而被法官要求陪审团成员忽略,但在林冬看来,Thoas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按照常规思路来讲,七名死者只有一名身上发现DNA,最大的可能性是被告百密一疏造成。但Thoas另辟蹊径,说是被告不行了、好不容易才成功一次的结果。并且从被告当时涨红的脸色、额角绷起的青筋、几乎喷火的双眼来看,Thoas说的可能还真没错。后面这老爷爷简直是恨上Thoas了,精心营造的形象彻底坍塌,智商情商集体下线,频频恶语相向,发言数次被法官打断甚至警告。
再后面的庭审林冬都没空旁听,貌似也没有后续,听Johnny说,老爷爷达成认罪协议了。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少在法庭上丢几次脸,兴许还能在牢里多活几年。
回归眼前,楚夐民的泰然和当年那位老爷爷有一拼,所有关注着这场审讯的人都清楚,想要在短时间内击溃其心理防线并非易事。小偷小摸都不轻易认罪,更何况是杀人,进了审讯室还负隅顽抗的不在少数。从坐下开始,林冬的耳机里就一片寂静,没人出主意出点子,似乎众人都默认这场仗必输无疑。
“杨树河确实被杀了。”林冬喜欢强硬的对手,毕竟软柿子是个人都能捏,勾不起他的胜负欲,“不过我想你可能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对么?”
楚夐民平淡道:“那我不知道,没人告诉过我。”
“你女儿也没跟你说过?她是他当时的女友呢。”说着,林冬拿起一份泛黄的笔录,“杨树河被杀后,警方可走访过楚媛。”
楚夐民垂眼冷嗤:“她知道我不喜欢那个小流氓,所以什么事都不跟我说,林警官,这个杨树河没有正经职业,可我女儿是大学生,我不可能让她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都到这了我也不怕家丑外扬了,我当年去报警,是因为楚媛怀孕了,一开始她跟我说是被人欺负了,后来知道我报了警又改口,承认是杨树河的,我去找那小子,他躲着不见我,你说,这么个没担当的男人,我能把女儿交给他么?”
林冬认同点头。先顺着对方的思路走,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直说。话越多,越能帮他了解对方骄傲、虚伪、执着与胆怯。同事说楚夐民神神叨叨,现在看来,这极有可能是一种伪装。在事业单位工作,大智若愚好过锋芒毕露,比如罗家楠那样的,看着虎了吧唧没心没肺、一根筋捅到底,其实脑子里的弯弯绕不比谁少,然而就是没人对那家伙设防。让旁人觉得精明不是件好事,曾经方岳坤就说过他,适当的时候,该收敛锋芒就收敛一点,他也照办了。问题在于,干的就是与人斗智斗勇的活儿,习惯一旦养成,再怎么收敛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点刺人的锋芒。
“后来呢?”他问。
楚夐民仰脸想了想:“后来我就带孩子去医院做了人流,让她跟那小子分手。”
“杨树河没继续纠缠?”
“她说没有。”
“是么?楚媛说的是,她联系不上杨树河了,后面警察找她,她才知道杨树河已经死了。”林冬边看手机上文英杰发来的消息边说话,“而且她还说,她跟你说过这件事,而你刚说你不知道杨树河死了,怎么?以为我好忽悠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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