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2/2)
手术前夕要调整观察几天。
头两天他老老实实待在医院里观察,第三天按捺不住了,在钟凯瑜的远程陪同下去了附近的超市,天花板音箱播放着乡村音乐,在那里逛了两个多小时,最终买了一堆儿童叠纸。
手术那天,他折了一只橙色小狐貍送给大哥。
这个手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刀医生是该院副院长,每年开的头颅三位数起跳,手术台上死亡率低到微乎其微。
临进去前,他想过要交代一些什么。
万一今天真的那么不幸,从此长眠……
可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可交代的,兄长不用担心,温家没了他不会方寸大乱,母亲留下来的人定能照顾好玉怡和宝宝,他日前写下的遗嘱做过公证,所有财产都给她,如果以后她改变主意了,想选后者,那么全世界都有她可以落脚的地方。
他被一种临死之人看开一切的平静萦绕着,却没有人知道,平静的皮囊之下,他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不想死。
麻醉推进皮下血管,意识渐失,最初似灵魂脱壳般轻飘飘的,后来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手术前,他想,能活下来就好了。
手术后,如果眼睛能康复就好了。
不过,哪有人会一直被幸运眷顾?
布条摘下来后,眼前依旧一片蒙蒙黄黄的暗光,什么都看不到,无法聚焦,周围很多人,兄长,医生,护士,很多呼吸,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空气都停止了流动。
他把布条缠回去,缓缓吐出一口气:“没事,先这样吧。”
术后肿瘤拿去检验,他仍需观察一周,温折戟每天工作再忙都会将行程挤压在白天,晚上飞来陪伴。
这天他过来换钟凯瑜下班,钟凯瑜像往日一样报告白天发生的事情。
一如既往,每天听一部电影,学习盲文,折纸,视障魔方,就是他所有的娱乐项目了,除此之外便是听钟凯瑜讲工作上的事,偶尔到楼下晒晒太阳。
温折戟问:“没了?”
钟凯瑜回答:“没了。”
没有异样,就是最大的异样。温折戟眉头不安的拧起,“他有没有给谁打过电话?”
“没有。”
“谁都没有?”
钟凯瑜摇摇头:“一个都没,我确定,手机一直放在窗台上,没有动过,都快落灰了,估计已经没电了,我问他要不要充电,我带充电器来,他说不用。”
“行,你下班吧。”
穿过长廊,温折戟推门而入,病房里一如既往没开灯,他说开了灯会热,反正他也用不到,干脆替世界省电。
如果没人来,病房里就是黑乎乎的。
不至于看不清,长廊灯管一根接一根,灯火通明,将虚掩的门打开,便能照亮一角。
温铩羽正在听电影,电视的光微弱地反扑到他身上,听到推门的声音,他头也没动,“哥?”
“这你也听得出来?”温折戟诧异。
“医生护士会先敲门再推门,钟凯瑜会出声,只有你来了干推门,一声不吭。”
“这样啊。”温折戟恍然大悟。
“进来吧。”他看上去心情不错,心情不若那天的低沉。
天气渐冷,他干脆坐在病床上,被子遮了下半身,支起来的小桌子上一杯酽酽的茶,一篮子面包。
温折戟拿起放在顶上的巧克力螺旋包,陪他看了会儿电影,熟悉的离岛话。
看着看着,他的视线转移到了弟弟身上,光明正大的忖量,静观默察,发现他又瘦了。
按理来说,住院这段日子,他几乎不动弹,就算不变胖,也不会变瘦。
“看我干嘛?”温铩羽坐正,端起桌上的杯子,低头抿了抿,不烫了。
温折戟摇摇头,他揪下巧克力螺旋包的尾部,反过来蘸了顶部的巧克力酱,扔进嘴里,问:“我想回一趟家,你要回吗?”
“我回去说不定要面临牢狱之灾吔。”他笑着说,“怎么回?”
“你之前想怎么回,现在就可以怎么回。”
兄长平静的声音,消融了他的一部分笑容,温铩羽放下茶杯,依然直面前方的电视机。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闷闷的声音。
“算了,没意思。”
被推进手术室后,打麻醉之前,他脑子里盘桓最多的是这几日用疼痛眩晕换来的记忆片段,依然是碎片式的,衔接不起来,却比以往都不堪。
人会因为欲望而变得贪婪,丑陋,他也是这样的人,而被迫容纳这些的载体,她有什么错呢?
平白承受这些的她,何其无辜,想起这些,她痛苦的脸,他宁愿被多捅几刀。
为什么当初会看不到她那么痛苦,偏偏一意孤行呢?
那天在船上发问之前,他想了很多,别的好说,唯独眼睛,如果以后做了手术也不会痊愈,那么看不见的人,去到哪里都是一种挑战,严重时他连自己都会自顾不暇,还哪有什么资格保护爱人?
于是他自私的把这个选择交给玉怡,她没有犹豫地选择了前者,时至今日,他都仍能想起那天她声音小小的,因为什么?
……无论什么,她都选了前者。
说实话,虽然不甘心,却松了口气。
他都这样了,就算了吧。
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安排,就算……多了一个宝宝,可人家也没跟你说,不是吗?
说不定人家想要去父留子,少自作多情了。
你已经没有资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