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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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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一片寂静,客厅里也鸦雀无声。林凡听到有人推开了客厅的阳台门,嘎吱一声,紧接着是小声啜泣的声音。林凡眼神示意陆琪出去看看,自己是个外人,不好过多介入别人的家事,便虚掩着房门,假装坐在陆琪的椅子上玩手机。陆琪走到客厅,懂事地抱住老妈。

突然被儿子抱住,又想起20年前的往事,李秀的眼泪立时决堤,大声地哭嚎了出来:“他怎么能这么狠心,我含辛茹苦养他到18岁,一句话也不说,撇下我就走了。我管他不是为他好吗,我不管那么严,他怎么考得上北大。”这些话像一口馒头堵在陆琪的胸口,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陆琪同学在,别哭了,”陆建国掐掉烟,猛地推开玻璃门,快步走到沙发前,弯着腰,尽量压低声音对李秀吼到:“我早就说过,陆璜当年就是被你逼死的,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悔悟。”他又拿起那张日记纸,挥动着说到:“你看看,这里面字字滴血,都是对你的控诉!我现在真是后怕,要不是你这些年收敛了一点,我真不知道陆琪会怎么样!”

李秀听闻陆建国的指责,推开陆琪,站起来吼到:“你少一副站在道德高地的模样。我生璜儿的时候,你还在齐县的破农村和女知青瞎混,别以为我不知道!陆璜十岁以前,你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吗?我一个人操持这个家,生怕他有一点闪失。除了学习,什么都不让他做。不然你以为他如何年年考第一,一路顺风顺水?靠你?!你只会用乡下来的那套糟粕教他瞒着我早恋!”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扯出来干什么!”陆建国气得坐下来,缓了一口气继续说到:“当年因为工作需要在农村多留了几年,确实是亏欠了你们母子,所以我后来才加倍爱惜陆璜。八二年我回来的时候,看到璜儿被你教得又听话又懂事,我真是既羞愧又爱怜。但我没想到你像个独裁者一样管控着璜儿的一切,凡是与学习无关的事一律不允许,出个门也要跟你汇报所有行踪。你以为是对他好,可是你从来没有问过他到底想不想要。”

林凡听到外面的吵声越来越大,担心陆琪的父母会打起来,于是悄悄地推开房门,走到陆琪身后,拍了拍他的背。陆琪转过头来,用唇语说到:“让他们吵。”林凡只好将手搭在陆琪的肩上,静观事态发展。

陆建国继续说到:“呵呵,你以为偷看日记就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吗?陆璜是多聪明的人,我早就发现他有夹一根头发在第一页和最后一页之间的习惯。他到底是怎么学会这些东西的?我不止一次跟你说,不要管孩子这么严,不要窥探他的隐私,孩子是有自尊的,你这样会适得其反,但你始终不听。

“我只能时不时去找他谈心,但我发现他的戒备心太强了。没能早日察觉他内心的压抑和不安,是我做父亲的失职。可是陆璜到底有多恨你,要用死来报复?

“今天你看到了吧,他真正想的东西,藏在你每天擦的镜框里,就是要让你每天面对,却永远不知道答案!”

李秀被陆建国一顿批判,身体不禁软了下去,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她望着身边的陆琪,不禁又哭了出来:“你也恨妈妈,是吗?”

陆琪不知道怎么的,眼眶也湿润了。他在记忆中搜寻,发现这是第一次看见老妈以如此柔软的姿态面对自己。陆琪语带哭腔地答到:“妈,我知道,你很爱我。没有你的严加管教我也不会有今天。但是有时候你的控制欲真的太强了。我没见过哥哥,但我今天看这封绝笔,想到你对他的严格是我的好几倍,我真的,真的,能体会到他的难过和绝望。”

李秀没想到陆琪也觉得自己过于强势,顿时内心的委屈如决堤一样涌了上来。她又想到陆琪总算是平平安安地还在身边,又感到了稍许慰藉。她转过头对陆建国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强势吗?还不是因为你当年的不靠谱。我不指望陆璜,难道指望你吗?如果不是璜儿的死,我们早就离婚了。”李秀稍微喘了口气,哼了一声,然后起身回了房间。陆琪在后面叫了一声“妈”,她也没理。

陆建国整理一下情绪,长叹了一口气,坐到陆琪旁边拉着他的手说:“让你妈静一会儿。陆琪,爸爸要说声对不起,我没有及时对你妈进行规劝。你璜哥哥的死确实让她伤心了很久,也让她变了很多。我们都是六十多的人了,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有什么事一定要跟爸爸讲,啊。”陆琪也紧紧地抓着老爸的手连连点头,眼泪不住地往下流。

意识到林凡还站在后面,陆建国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挤出一丝笑容说到:“不好意思啊,凡凡,让你看笑话了。”林凡笑了笑,坐下来又说了些安慰的话。

李秀在房里一直不出来,晚饭也没吃。陆琪给老妈送了碗饭进去,讲了会儿劝导的话才出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林凡在梦中居然又看到了陆璜的日记。

“亲爱的爸妈,爷爷奶奶:

你们好,哦,我一点也不关心你们好不好。反正我马上就死了,说出来真舒坦。其实我这封信也不是写给你们看的,我想你们不会知道我要把它藏在哪里。我只是想要找一个出口,发泄一下心里的情绪。或许有一天,有人会找到这封信,可是那应该是好多年以后了吧。

高考结束了,像牢笼般的18年生活终于到了尽头。如妈妈所愿,我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她应该很高兴吧。是啊,她真高兴,不然也不会托各种关系要调去北京工作。我真的谢谢她了,谢谢她还要继续参与我的大学。我是她的一件多么完美的作品啊,听话,懂事,成绩优异,永远年级第一,永远是别人家教育的榜样。我都惊讶于自己能做到这一切,这可都要感谢我的伟大母亲啊。感谢她从小就开始的责骂和冷暴力,即使考满分也要承受她的不屑和嘲讽;感谢她每天偷看我的日记,认真掌握我的每一次心理动态;感谢她一次又一次把我反锁在房间,即使上厕所也要打报告;感谢她否认所有亲戚的夸奖,直斥我得意忘形;感谢她蛮不讲理收走我的同学录,烧毁喜欢的女生送给我的手抄歌词,以及扔掉我比赛得到的掌上游戏机。真的感谢她,感谢她做一切的努力,只为我好好学习。

我最近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子里的影子,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有时清醒着胡言乱语,有时天旋地转堕入虚空。我看到有只手在招我,我看不清那是谁,但我好想走过去。他一直在我耳边嘟囔,跳下去,跳下去。然后我毫无声响地哭了,眼泪不自主地流了下来,我伸手擦了一下,问自己,我怎么了,这眼泪为何越擦越多。一种不着痕迹的恨意突然灌满了整个房间,令我窒息。我像个傻子一样笑了,哈哈哈,是的,我想到了,如果我亲手毁掉她的这件作品,她应该比死还难受吧。我越想越开心,笑个不停。我应该马上就可以解脱了,我好高兴,

再见,我一点也不爱的世界。但是请这个世界,继续爱下去。

陆璜绝笔

1990.6.20”

林凡迷迷糊糊的看到最后,是“陆璜”还是“陆琪”,他也看不太清楚了,两个名字在梦境里反复横跳,林凡不禁皱起了眉,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摆动。终于他忍不住惊叫了一声“陆琪”,然后坐了起来,双手在空气中挥舞着乱抓。

睡在上铺的陆琪被响动吵醒了,他揉着眼睛爬下床,打开台灯,伸手抓住林凡的手问到:“做噩梦了吗?是不是因为下午的事?”林凡突然鼻子一酸抱住陆琪,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还是越抱越紧。

“我梦见你也写了封绝笔信。”

陆琪被林凡的举动惊了一下,这不太像他认识的冷静沉着的凡哥了。他佯装镇定地笑了笑说:“怎么我们凡哥也有害怕的时候啊?没事,璜哥哥会保佑我的。”说着把林凡轻轻推开。

林凡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出格,咳了一声说:“咳咳,就是个梦罢了,我本来梦就多。”

陆琪起身,把上面的空调被取下来,然后躺在林凡旁边。

“你干嘛?”林凡靠着墙问到。

陆琪转过头笑着说:“陪你啊,免得待会儿我又得下来。反正底下这个床大。”林凡略感尴尬,但是不想做过多的反应以免露怯,便也躺了下去,很快就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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