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1/2)
第九十五章
登基一年有余的新君意欲弑母,消息一出,举国震惊。太后废其帝位,另择二子杨保嗣主政,更名杨垂,至于被迫退位的杨擅,则全家贬为庶人,流放胶州。
辛时知道,杨擅活不到那时候了。或许在去往胶州的路上,就会有使者奉宫中密令将他逼杀。但他心中却没有一点同情,杨擅对他、对整个未央宫的杀意那么鲜明,若换做败方是他们,太后一旦失势,也将面临同样的结局。
生与死,不过一念,一线。
他撑着伞,在宫中慢慢行走,碰到没有游廊的地方,就走上台阶、绕过大殿,再步下高台。不知是否为照应人事,今日一早,布满阴云的天公突然开始下雪,很小很细,只足够把大周朝这座魏巍雄壮的国都薄薄打湿,却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还没有停。
宫中残留着行兵的痕迹,草木受到摧折,呵护得当的灌树东倒西歪。越往偏处走,这一点痕迹也越发不可见了,雪粒子落在瓦楞之中,发出轻微噪响,比雨水落下来的时候坚硬清脆一点点。
那是一座四面都围着高墙的大殿,曾作为未婚皇子的居所,早已空置多年。门口站立着披甲持刀的重兵,看到辛时,却都恭敬地底下头,在“太后秘敕”的字眼中,为他推开大门。
身怀护驾之功的年轻人收去伞,化成水珠的轻雪顺着重力滚落,隐没于砖石之中。他跨过院墙,遥遥望着道路直指的殿堂,因为他的到来,殿门口值岗的士兵也尽数撤离,只等他入内宣旨了。
推开殿门,除却无风,室内并不比室外温暖丝毫。杨擅一身素服,叠腿坐在正中,太后并未对这位一日前身还为天子的亲子有任何绑缚,然而层层重兵把守之下,他依旧只能接受自己被监禁的命运。
辛时将伞倚在门口。顺着杨擅看来的视线,他唤道:“殿下。”
杨擅语带嘲弄:“殿下?我如今罪人一个,早没了皇室身份,还喊什么殿下?你要来落井下石,不必割这种软绵绵的刀子!”
是的,他早听闻对自己的处置。被关押后的一个时辰内,便有使臣来传敕,宣告太后的“大义灭亲”。
“殿下说笑了。”辛时整理衣摆,跪坐到杨擅面前,语气柔和地解释。“身份可除,母子血缘斩不断。太后为杨氏长妇,某为杨氏臣子,自当仍然唤你一声‘殿下’。”
杨擅大笑起来。
“杨氏臣子?哈哈……”他肩膀抖动。“很快啊,这天下姓什么都不知道了!贬为庶人也好,我这不肖子,败坏家业至此,当真无颜去见泉下先父!”
说至此处,悲愤至极,倏而滑下两道泪。他猛地擡手擦去,半遮双目,又道:“辛待诏既不受太后指使,又不是来嘲讽我,到底所为何事?”
辛待诏,辛待诏。至始至终,杨擅都坚持对他只有这么一个称呼,很不经心的,字尾带着一点轻蔑。他看不起他,向来都是,就像他也看不起自己违背妇德的母亲,即便败了,他也依旧是君子,而他们是小人。
辛时语气温和:“臣今日来,所为二事。”
杨擅冷眼,到底这是真正的大周天子,又曾十年如一日地作为太子监国,即便身败名裂,也威严尚存。辛时一顿,迎着他的审视,将双手握拳,撑于地面,微微俯身:“一者,谢殿下当日不杀之恩。”
杨擅面无表情:“我一直很想杀了你,不必自作多情。只不过权衡利弊,最终没有动手。”
辛时道:“这也是臣要问的第二件事。”
他长吸一口气,擡起头直直盯着杨擅,语气中流露出一丝颤抖:“为什么是杨修元?”
杨擅慢条斯理笑出来。
“为什么是杨修元?” 他道。“好一个贼喊捉贼。他什么来历你最清楚,这件事应该问你自己!”
辛时面露错愕。
杨擅将他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再忍不住讽意,道:“那一点漏洞百出的把戏,当真以为骗得了谁?父亲只是惦念亲族,不愿意说破而已!虽然窦司空的消息也不确切……既然有了疑点,查到大理寺又有什么难,你觉得寺卿会向着你还是向着大周王室?没问几句,就全托出了……”
他冷笑:“杨修元做过的事,还要我细说吗?行刺神皇圣后,这样的重罪,你真觉得未遂就能不计较?反正他也恨我娘不是么,如此正好,要么杀了太后,皇权重归正统,从此新仇旧账一笔勾销,要么……”
仰头大笑,两眼流泪,喊道:“他也姓杨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大周第二任天子边哭边笑,状若癫狂。辛时听着,浑身鲜血渐渐都凉得如同雪一样。
先帝果然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说,不代表手下人真的可以骗过开国之君。相反,那个爱暗行阴谋的老人,早就把消息送到当时的太子、未来的天子案头,教导他利用宗室心中的不臣,铺垫一条可行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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