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2/2)
魏慎荣便把方才一路与辛时说过的话,洋洋洒洒对毛公裘和李令抒又说了一遍,却见两人频频左右相望,兴致缺缺。苦心推敲的方案不受重视,魏慎荣心头腾起不愉,当下沉不住气,就问:“两位有其他意见?”
毛公裘道:“魏副使说得很对,可是灵水体量巨大,全段疏浚太耗费时间。水边的农户还等着回家呢,一直当难民救济,说出去也太不像样了。”
魏慎荣道:“没说不叫他们回去,灵水过段时间总要干的。那时就可以迁回去,一边播种,一边疏浚河道,工时用劳役抵,一举两得。”
毛公裘道:“某与李公商量,有另一个提议。比起下挖,上筑更快捷,在河两岸筑坝,将河道重新整修出来,就不会泛滥了。”
魏慎荣当即叫道:“那就变成悬河了!不行,不行,毛治使,你这样解决得了一时问题,万一下回河水决堤,很危险的,地上水是防都防不住……”
李令抒打断道:“怎么会决堤?先堆沙袋,然后夯土筑坝,每季派人检修,够结实了。灵州不过是气候偶然有异,待殿下昭告先人,有神明保佑,不会再出问题。魏副使,你那方法是治水老门道,够稳妥,不出错,但也要因地制宜,清河床首先要断水,现在四下汪洋,哪里去找水库,难道先就地挖一个蓄水池子出来?一段段截流,一段段挖,就算能从现在开工,没一年半载清理不完,我们留在原州的时间有限,哪里等得起。”
魏慎荣愤愤道:“治水本就是一件慢事……”又被李令抒打断:“可是殿下也认同这方提案。”
他说起杨擅,忽想起一件事,对站在四人远方的东宫护卫喊道:“王卫长!殿下与宋大王在后头,马上也要到了。他们两位不习惯走山路,你去帮一帮。”
东宫护卫吱唔一声,急急忙忙往山下跑,迷茫地望着三方山路。李令抒道:“我带你过去。”扶着石头一路下到护卫身边,毛公裘见状向魏慎荣一揖,道:“魏使才到崖口,请先往四下观察。我们去引殿下过来,稍后再详谈治水之案。”
他话虽说得客气,辛时和魏慎荣却知道,在杨擅的授意下治水方案已然确定。辛时倒没太多想法,不知思考着什么出神,魏慎荣却在对面离去后越发不平,对着辛时也不避讳,一股脑倾倒怨气:“一个挖石料的,什么都不懂,这不仗势欺人吗,哪有这样的!殿下也是,跟出来闹着玩也就罢了,川水是关乎一整个州的大事,魏某认识的那么多同僚理过的那么多前人经验,没有哪个说会往地上造河的,这不就像身上长了脓包,不但不挑破,还越养越大吗?”
辛时忍不住笑起来,听魏慎荣言语不妥,及时安慰道:“魏公慎言,东宫为大,不可妄议人主。陛下在神都远候消息,圣心焦灼,当务之急是止住涝害,越快越好,东宫之策实为上举。你有心利民,何不回去后上禀神后,待今年农闲时征招民力疏浚河道,也算为后世解决水患之忧。”
魏慎荣这才慢慢地消气,回味辛时的话,承认他说的不无道理。他还是不能完全认同杨擅的做法,但辛时与皇后关系亲密,更擅长揣摩上心,便听从他的建议:“也是,也是,这两件事不冲突。但我说殿下嘛……太积极了,坐镇中方就好了,跑来参与治事,好心帮倒忙。”
从心底里,辛时很赞同魏慎荣的话。可臣子怎么能说主上的错?就像太子与神后,无论再怎么知道母子两人政见不和,在一切可能时辛时都只尽力帮两人弥补关系的份,魏慎荣不懂这一点,他只好又劝:“殿下尚年轻,心有鸿图,凡事亲为乃明君之象。他或有不周到处,我们再替他补足,这是人臣之道,我们为人臣子者,不过就是替主上尽这一份事后之力。”
好容易安抚完喋喋不休的魏慎荣,转头时,再次看到高地之下浪滔滚滚的灵水。近水的农户早已被迁走,单调的浑浊河流一如数个时辰前,裹挟着泥沙依旧在肆意横流,水面被风吹出阵阵波纹,叫人分不清哪里是曾经的稻田、哪里又是真正的河床。
辛时松一口气,然而被魏慎荣打断前心底腾现的奇异不安,此时又如泥土中的洪水一般隐隐漫上来。回想最近发生的种种事迹,以谶讳之言论实在不是什么好的迹象,仿佛一场巨大灾异的先兆。杨氏天子手握朝政也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若宗庙受损……天命又该落在谁的身上?
风将浪抛得更急,呼啸至崖口催生出令人站立不稳的假象,辛时不得不拉紧身上衣带。隐约闻得身后有人声,回过头,便见是去东肴山勘察的杨擅与杨修元终于到场,太子殿下亲热地挽住堂兄弟正说道着什么,指点远处江山。杨修元碍于对方颜面频频回应,表情却略有不耐,一擡头对上辛时的视线,不自觉露出明晃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