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2/2)
周敬航说不上心底什么滋味。
他享受过不差于郁理的掌声,他在比她更年轻的年纪,站到最顶尖最盛大的舞台。
他也是恣意妄为的宠儿,但自我选择和被迫选择不一样。她同样是心高气傲的人,如何能容忍——
郁理抓住他的手,歪了下头,没有束起的长发勾勾缠缠地垂到他手背。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此刻绷着青筋,像在极力隐忍什么。
“我等你很久。你现在才来,你真狠心。”
她改抓为握,但握得很松,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指腹恰好压着甲盖。
郁理往他身侧坐了一点,她身上的气息很好闻,不是高级精油的味道。他被迫往后避开,但下一秒,动作硬生生止住。
她无知无觉,那双低低垂着的眼睛没有迎上他,而是落得很远。
她像闹别扭的小孩子蹙起眉,接着摇了摇头,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我从不等人的。但,那晚是我失约,对不起。我有很重要的工作,嗯,你现在知道了,出了意外。”
“后来,我一直治疗。手机坏了,没办法联系你。”
她顿一顿,擡起头,距离被无限拉近,他的呼吸几乎扫到她眼尾。
这个角度,他才看清,她眼尾同样有一道,玫瑰色的疤。
愈合得很好,如果不是凑近细看,几乎不会发现。
但只是,几乎。
“郁理,”周敬航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冷酷,明知道她看不见,他还是擡起手掩挡双眼,语声沙哑:“如果你在等什么人,那你至少要让他知道。”
她提高声音强调:“我很讨厌,等人。”想了想,又说:“你是例外。”
他并不为这份例外感到高兴,事实上,他现在的情绪烂透了。
对于郁理掷地有声的“讨厌”,周敬航没有追根溯源的想法。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古怪癖好,这不算什么。
但她刚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心情同样困顿。她在他分神时敛去眼中深深浅浅的光影,想去给自己接杯水,又不愿意露馅。
眼光轻轻一动,她使唤男人:“你,去给我接杯水。”
面对一个病号,再铁石心肠的人应该也不会狠下心拒绝。周敬航果然站起来,黑色衬衫勾勒劲瘦腰身,郁理眯起眼,盯住他某个部位,心想看不出来啊这么闷骚,喜欢练深蹲么......
她听见净水机平稳运作的汩汩水声。
接着是打开柜子又合上,玻璃杯碰撞,玉铛一样清脆的声响。
周敬航走回来,他居高临下地站着,接了半杯温水的宽口玻璃塞到她手中,她猝不及防,轻轻“哎”了一声。
她低头,后脖颈白得惊人。他知道外国人都有肤色优势,但她是可以拉出去当模板展览的冷白皮,后颈一圈儿细细绒绒的发丝,像黑色羽毛。
郁理小小地咽了半口水,没把杯子还给他,双手圈着,声线清清凉凉地喊他:“周敬航,你英文应该还行?我跟你说个故事。”
他没有情绪地应道:“你说。”
用中文组织一个听起来并不美好的故事,对她而言难度颇高,而且很多形容情绪的词语,她无法用准确用中文表达。
在郁理的故事中,一个站在圣诞树下的小女孩,等待母亲的赴约。她从满心期盼,到失望、绝望,最后是破罐破碎的觉悟。
“所以你母亲......”
“大概在某个国家,研究莫名其妙的行为艺术吧。”郁理轻轻耸肩,戏谑地笑了一声:“我,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我把她的画室烧了。”
五岁的小姑娘,顶多是哭一场,哪来烧母亲画室这么大的报复魄力。周敬航没信她,沉默一息,笔直好看的手掌虚虚靠在她前额,被她浓密的眼睫扫过掌心边沿。
这个故事,如果他没有自恋到意会错误,应该是她主动递来的求和台阶。
“但那天,夏嘉扬生日。”周敬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原本不想说:“我等你很久。”他把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这么生气?”
她拍了拍身侧空落的沙发,周敬航犹豫一瞬,还是坐下来。她转向他,弯起的水色眼瞳映着一簇惶惶灯火,那是对楼亮起的房间灯,又晃又亮。
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舒服。想像从前每一次一样,不耐烦地避开。或许是因为她看不见,她罕见地处于弱势地位,他不想把自己搞得太过狼狈。
她真的很霸道,也不讲道理,莫名其妙地闯入别人世界,再莫名其妙地转身走人,完全不给余地和解释。追上来问了,她又笑盈盈地,歪着头,好像她不是那桩惨烈事故的女主角。
“拜托,”她拖长声音,尾音刻意落得又轻又软,那声音,如回音般叠在心口,“别生我的气。我看不见了,你要生气,也等我好了。”
周敬航敛下冷惫眉眼。他属于五官很精致的类型,但面无表情,眼底不留任何底色看向什么人时,却又透着很刺手的凌厉锋芒,冷冷的厌世感。
他进病房时没有脱鞋,坐姿的缘故,面料精良的西裤往上撂了一截,露出黑色长袜包裹削瘦锋利的踝骨。
病房里的温度有些过热,也有可能是她靠得太近。周敬航手指搭着衬衣领口,手指一碰,解开一粒精致低调的银色纽扣。
他很久没说话,郁理却轻轻地往后靠,拉开距离。
她语调听上去有点委屈:“我真的想你,周敬航。”
啊。他想,真是要疯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