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1 章（1/2）

第 201 章

201

1971年, 香江。

黎雪芬在烧鹅档对面的马路边上站了一会，她穿一条白底带黑点的连衣裙，小腹微微隆起。不过有裙子的褶皱遮掩, 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来。

烧鹅档的窗口里摆着一只只烤得流油的烧鹅，金棕色的鸭皮泛着油润的光泽，醇厚的卤味飘得一条巷子都像在老汤里打了个滚。

黎文氏最宠爱的大儿开一家小小烧鹅店：黎氏烧鹅。大儿子黎学文边做学徒，边攒钱, 攒了七八年钱, 才有余裕租下一爿小店, 靠着手艺和起早贪黑的辛苦，终于自立门户。

大哥年长黎雪芬十多岁, 几个弟妹里，他一向待黎雪芬最好。

所以, 遇到事情, 黎雪芬先想到大哥。

父母那里是不能让他们知道的, 不然他们恐怕会气死。

一个中年的胖太太要了一只烧鹅，黎学文用油纸包好烧鹅，哈着腰，满脸堆笑地把烧鹅递给胖太太, 收下钞票。

生意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黎雪芬稍稍宽慰。她正要走过去，忽然看到三个壮硕汉子气势汹汹地朝摊档走过去。

街上不知谁惊慌地叫了一声：“大圈仔来了——”

原来是大圈仔。大圈仔是从大陆偷渡到香江，从事犯罪活动的一群人。这帮人流毒已久, 专以收保护费的名义骚扰小商人。

这三人停在烧鹅档窗口, 打头的大圈仔用蹩脚的粤语嚷嚷道：“烧鹅佬, 前几天吃了你们家的烧鹅，吃得我肚子疼, 痛得在地上打跌，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黎学文与这帮人打过不止一次交道，自然知道大圈仔这是又跑来要钱讹人了。明明知道对方说的是假话，却也不敢得罪。

“靓仔，我这档口的烧鹅都是当天先杀先做，顶新鲜的。”黎学文道。

“我不管，吃坏了我的肚子，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既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家的烧鹅绝无问题，而公然反抗；也不肯自认烧鹅变了质，听凭他们讹诈。

“说啊，烧鹅佬，到底怎么办啊？医药费花了好大一笔，还有误工费、营养费、车马交通费……”

“街坊邻居们，你们都瞧瞧，这家烧鹅档不新鲜，以后可别来这里买了哦，要是吃坏了肚子窜稀，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们……”

另外两个大圈仔帮腔，嘻嘻哈哈地闹腾。相由心生，几个大圈仔长得都不像善人，他们眼睛里有股阴斜的蛮横，直勾勾地盯人。譬如咧嘴露出獠牙的恶犬，行动之前，要先凭表象就震慑住人。

“你们……”黎学文脸上悲愤与讨好可怜交集，哀求道，“几位靓仔，我这是小本生意，经不住你们闹腾的，你们要……多少钱？”

“两百块。”打头的大圈仔痛快地说。

黎学文痛苦地道：“月初你们刚要了100块……”

“那是保护费，一码归一码呢，烧鹅佬！”

“再送只烧鹅。”另一个大圈仔补充道，“你们家烧鹅味道还不赖的，好好干哦烧鹅佬，祝你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他早忘了讹诈的由头是吃了人家变质的烧鹅。

黎学文一脸惊恐，生怕他们吃了烧鹅又跑来讹诈。

“这些烧鹅全部定出去了。要吃你们去别家买吧！”黎学文道。三十几岁的汉子，到底有些气性。

大圈仔瞪起眼珠，阴阳怪气地道：“那给一只烧鹅钱也行。”

黎学文扭头进了摊档，去翻钱包。

终于，几个大圈仔还是如愿拿到两百块和一只香喷喷的烧鹅。

至于他们什么时候再来，黎学文头上如悬一把利剑，什么时候掉下来，并不由他说了算。

黎雪芬注意到，大哥扭身进屋的时候，似乎已经塌腰驼背，不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仔应该有的身形。

大圈仔一走，街道仍然是老样子，小孩子探头探脑，又敢跑出来玩。

街对面穿裙子的窈窕身影默默走开，黎雪芬最终没有去求助大哥。

这老实人已经被生活压驼了背，何必添一根稻草上去。何况，她的事，分量远不止一根稻草。

邝家胜已经搬离爱巢，被邝太太断了供应，仅仅过了一个月，他就撑不住了。

临走，他留了些零钱给黎雪芬。还留了张纸条，上面写：阿芬，我对你不起。

畜生都比他强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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