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2/2）

艺术生眼里，世界真鲜活热烈，连灰暗也生动。

李家翰瘦许多，做初级的金融分析师，常常黑白颠倒，又多思多虑。神情倦怠，眼下一圈黑。

最有资格做二世祖，闲情偶寄地打发日子的人，反而也做起社会人，受资本家荼毒。普通人简直更没有活路。

“好容易休息，应该放你补眠。”

李家翰揉一揉充满血丝的眼睛，花花绿绿的展览，人挤人的展览场，还有他心仪的女仔在旁，翕动着小嘴，温声软语地说话。

的确困倦，连敷衍都嫌费力气。

想来小民多艰，谋生已经困难，还谈什么风花雪月。

大学毕业已算给老爹交代，李家翰知道该做一点事情，虽然什么事做起来都费心力。

父辈的成就已经是一座高山，矗立在那里，似乎永远不可逾越。天资庸常些的二世祖早放弃攀登与超越。量力而行，实在算一种聪慧。

“生前何须多眠，死后自会长眠。若不出来，怎么见识这么多艺术大作。”二公子打叠起精神，尽心敷衍。

两人现在的关系算是偶尔约会的异性友人，但李二公子还算不上是陈星依的固定男友。

考核期不知何时结束。

许是红红绿绿的视觉刺激，逛了一会，李家翰精神好一些。

“真期待你的毕业展览，陈小姐。”

陈星依摆手，“看别人大作，已经自惭形秽。”这种时候才理解陈父的顾虑。这世界委实只适合那些天纵英才。

“百家争鸣，最要紧是不妄自菲薄。”李家翰感喟，“割掉一只耳朵的自画像，毕加索的涂鸦，真就那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陈星依以调侃的神态，自嘲道：“总之，不疯魔，不成话。或许我也可以弄些噱头出来，剜掉一只眼睛，或者在牛津街裸奔。”

“被抓进精神病院的可能性更大。”李家翰呛咳，“陈小姐，我建议你还是走保守路线，在大师的扛鼎之作上寻些花巧。”

“受教受教！”

他们经过一个角落，一名打扮奇异的男学生席地而坐。说奇异，实际完全是乞丐装束，肮脏的碎布片勉强遮掩身体。他的脸上用墨汁写下大大的“refugee”——原来是扮演难民角色。

他怀里抱着个破布娃娃，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念诵诗歌：

哦，在炉火旁做梦的德国母亲啊，

你还在织袜子准备给儿子送去，

他的脸已经被踩进更深的烂泥。

“是西格夫里·萨松的诗。”有人听出来。

听诗歌内容，是反战基调，透着哀伤、抑郁和恐惧。

陈李两人都觉得新奇，便驻足观看。周围渐渐有更多人聚集，突然从人群里窜出两个高大男人，上前与“难民”争夺他怀里的破布娃娃。人群受到了惊吓，推搡的时候也牵连到陈李二人。

李家翰眼明手快，在陈星依被人撞上之前，拉了她的手一把。

这是她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牵手。两个人靠得那样近，电光火石之间，他们对望一眼。陈星依只觉心跳超速，不知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撞击和骚乱，还是出于紧张和羞怯。

一切外物似乎在这一刻停顿，转瞬的一秒无限延伸。足见爱因斯坦的时间理论精妙。

争夺娃娃的男人破口大骂，威胁“难民”滚回他的地方，不然，他们就会烧死他的孩子……

“难民”痛哭着哀求，哭诉故土已经被战火烧成灰烬，希望在彼邦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原来突然的骚乱也是表演的一部分。反讽当地种族主义者对难民的欺凌。嚯，真让人吊起一颗胆子。

联系最近报端的新闻——难民与当地居民多次发生冲突，难民哭诉受到威胁和霸凌。原来行为艺术的用意在此。

危机解除，李家翰知道应该松开手，手上却迟迟不肯动作。一大一小两只手似乎磁场相吸，温润的皮肤彼此依偎。

李家翰看陈星依时，发现后者半低了头，两颊绯红，所关切的哪还有战争和难民。

如果蒙上眼睛、捂住耳朵，世界一派歌舞升平。

李家翰得意。一颗芳心似乎已有大半移到他这边来。

过半晌，那只小手才悄悄滑出，陈星依恢复镇定，低声道：“多谢。”

他们都探了脖子去看表演进程，以此逃避心照不宣的尴尬。时机不够好，人太多太乱，熙熙攘攘，哪能立刻坐下来诉衷情。

又有贴着“governnt”（政府）标识的人参与进来，傲慢地表示可以为“难民”提供一份最低时薪的苦力工作。

陈星依只大概在课本上读过：冷战后大量难民涌入欧洲。但对难民具体的处境缺乏了解。那是离她的世界太遥远的事。就连战争，也是她出生前很多很多年的事，完全可以归入历史的范畴。他们这一代人，是对历史有些轻浮的不以为意的。

虽然只是一幕四个人的短剧，已经生动展现在英难民的处境。

围观群众各有各的感慨，有人散去，又有新的观众加入进来。

走马观花地看完展览，陈星依抛下李家翰走开，借口尚有一堂课需温习。文艺理论课艰涩，一堂不预习就听不懂老教授在讲什么天书。

李家翰唇角轻扬，倒不觉冷落。

他目送女孩离开的背影，惶急着小跑，身后似有怪兽在追。

可爱！

有种小宠物的娇气，快被主人驯服，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真让人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