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手劄第八十一页(2/2)
时羡轻声打断她:“我的家庭变成这样,都是谁造成的呢。”
“……”
时羡知道姜爱莲是为了自己着想,但老人家话里话外都在表明她配不上闻宴。
但这样糟糕得令她在心爱人面前有些自卑,有些擡不起头来的家庭,也不是她想要的啊。
她明明原本的家庭条件胜过一般寻常人家,父母之间的相处也维持着表面的平定和睦,她活得也知足常乐。
最后又是谁毁掉了这一切。
姜爱莲怕一提到自己那个儿子,时羡就要情绪失控,这毕竟是在别人家,丢脸可不行。
她咽下那些劝导的话,长叹一声:“你爸是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对不起这个家庭。”
提到那个男人,时羡就不耐,就厌恶,她面色淡淡地冷嘲:“做错事了再来忏悔,有什么用。”
“……”
姜爱莲尽管不满孙女对儿子的态度这样恶劣,但也知道时羡在这事上又犟又倔的脾气。
于是没再多说什么。
话题又回到最初:“小羡,先不说我们的家庭和他闻家配不配,就先来说,他这般家世的男人,思想深沉阅历深厚,你怎么能够看透他心里的想法,又怎么能得知他对你是否是真心的?”
时羡知道姜爱莲怕自己被闻宴骗,可她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骗去的呢?
她正要让老人家放宽心时,瞅见闻宴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一个标准得与他极不协调的笑容。
薄唇上翘,弧度恰到好处,露出八颗齿牙。
时羡之前都没见闻宴这样笑过。
虽然是好看的,但她觉得这笑和他形象反差太大了,还带着一些不自然和僵硬,莫名有点搞笑的感觉。
这明显是对姜爱莲露出来的笑让时羡原本因为刚刚那场对话而产生的不舒心情绪都消了下去。
她偏过头去轻笑一声。
姜爱莲目光落在时羡脸上,见她在柔和地浅笑,瞬间就明白,无论她再多劝什么,都没用。
罢了。
年轻人的事情,她一个半只脚都踏进棺材里的老太婆也管不了,何况她这个孙女好不容易才爱上一个男人。
闻宴是来叫她们吃饭的,见时羡扶着姜爱莲脚步慢吞吞地走着,他自然地走上前去搀扶。
时羡站在他身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还是别这样笑了。”
闻宴偏头看向她,挑起狭长眼尾。
他们一个在姜爱莲左边,一个在姜爱莲右边,中间隔着一个较矮的老人,目光交汇。
时羡用低不可闻的气音说:“像有人在逼你卖笑一样。”
闻宴敛住笑意,眼神晦沉,用口型回她:“你欠收拾。”
……
餐桌上,氛围没有时羡想象中的那么沉闷。
闻市丛儒雅,一直在和姜爱莲聊着家常,态度温和得恰如其分,为了让老人家能将话听清,语速也不紧不慢的。
宋知华偶尔说几句,脸上的笑疏离又得体。
闻清夫妇和时羡、闻宴面对面而坐,旁边坐着一个一心一意埋头斯文吃饭的好好。
时羡起初拘谨。
后来和他们聊了一会儿天后,发现这对夫妇双商都高,谈吐自如,还带着特有的风趣,令她不由自主地就将自己紧绷的情绪放松下来。
时羡和他们聊着。
没注意到有道目光,总是落在她身上。
宋知华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时不时略微打量着自己这个儿媳妇。
她确实有一副足够令她儿子心动的好容貌。
五官挑不出一点瑕疵来,不笑的时候,眉眼带着几分清冷之意,弯眸笑时,瞳仁清滢澄澈,又显得整个人鲜活又明亮。
宋知华再看闻宴。
他胳膊搭在时羡椅背上,肩膀朝她倾着。
另一只手端着汤杯抵在她嘴唇边,她给面子地抿了一口后,自己微仰着颈将剩下的汤喝完。
而后。
姿态松弛悠然地靠着椅背,敛着眉眼,唇边挂着散漫的笑,听他们仨人聊天,偶尔挑眉漫不经心地应几声。
但大多数,他都偏着头,在看身旁人的侧颜。
宋知华从没见过自己儿子这幅模样,要说心里没有一丝怔然,那绝对是假的。
他这种状态,就像是得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然后沉浸在幸福和餍足里一样。
很舒心,很愉悦,很轻松。
宋知华目光在儿子和儿媳妇身上来回游离,最后不得不在心间承认,除去家世,这两人的确很般配。
她揉了下额角。
家世……在儿子的喜欢面前,不值得一提。
宋知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唇角弧度加深,和姜爱莲聊这俩孩子婚礼的事。
聊完后,她问两位当事人的意见:“你们俩婚礼日期不能太赶,不然婚服来不及制作……”
她说了一大串话,最后总结,将举办婚礼的日子定在来年不冷不热的四月比较好。
闻宴对她笑了一下:“妈,不急。”
宋知华被这个笑和这声妈乐得找不着北,她感觉到自己嘴角好像在不受控地上扬。
克制地抿了抿唇。
她颔首,不显山又不露水地问:“怎么?”
时羡以为闻宴会说他们打算在秋天办婚礼,结果他捏着她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把玩。
最后撩着眼睑,慢条斯理地回道:“等我向她求完婚后,再来和你们商量这些事儿。”
—
离新年还剩五天。
机构已经竣工了。
天气预报显示十二月的最后一天,之江市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要迎来一场久别的雪。
微信群盛意在说要去哪里跨年,许思言回这种活动就不要带上时羡这个有夫之妇了。
时羡笑,回她们男人怎么可能有好姐妹重要。
然后——
思言:【已截图。】
思言:【准备发给闻总。】
宇宙无敌美少女:【已截图。】
宇宙无敌美少女:【已经发给闻总了。】
时羡配合她们,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天后,退出聊天框时,瞥见自己前几天添加李老师的好友申请还没被通过,于是又加了一遍。
这已经是她第五次申请加好友。
申请信息却像石沉大海般,得不到半点回应。
不知道李老师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还是其他原因,她从布谷鸟辞职了。
时羡找不到她的人。
冬季的天黑得较快,才五点半就沉了下来。
今天是时羡在布谷鸟的最后一次课,上完这堂课她以后就不来了,要专心致志经营机构。
她性子温和,长得好看,又教得好,小朋友们都舍不得她,放学后缠着她说了好一阵子的话。
今天好好请假没来,时羡边把她上课录的教学视频发给闻清,边低头走下布谷鸟的台阶。
闻宴中午给她发信息说他晚上有应酬,叫司机来接她,被她给拒了。
和闻清结束聊天后,时羡准备去乘地铁,擡头的那一瞬间。
脑袋猝然发出嗡的一声,随后呼吸滞停住——
几米远的地方,平坦的街道上。
已经陌生至极的中年男人,留着极短寸头和粗短胡渣,两颊瘦得凹陷,脸色泛着久不见光的惨白,穿一身有些破旧又有些单薄的黑色棉服,隔着三两穿梭行人,垂手站立,和她四目相对。
男人眼神难以言喻。
他就这样深深地、定定地望着她,嘴唇不断翕翕合合,始终沉默无声。
是幻觉吗,时羡颤了颤睫。
可凛冽寒风刮动了他轻薄的裤腿,她能清晰看清他皲裂嘴唇上的丝丝纹路,还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蜷了又松,松了又蜷。
不是幻觉。
时羡木怔地想。
在一个猝不及防的时点,她见到了一个本该在狱中的人,以至于身体连思绪都被冰块冻住般。
动不了。
也做不出反应来。
一片沉默之中,男人擡腿,一步步向时羡走去。
时羡一惊,这才如梦初醒般,身体比脑袋先一步做出决定,她飞快地跑向街道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
直到窗外男人身影消失不见,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又深深地呼吸,弯腰曲背,双手捂住脸庞。
她从混乱不堪的思绪中,捕捉到一件令她绝望到难以接受的事实——
在新年快来临的时候,姜爱莲心心念念的儿子,她厌恶不认的父亲,致她母亲在五月二十日那天生命消亡的男人。
出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