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与舟不相逢(2/2)
驰路的声音很低、很哑,似乎很难发出。
安然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她说没有。
其实,自从离开了方町镇,她的嗓子就时好时坏。
安然放心不下她,在江城鲜花盛开的春天,来到了江城一中,见到了她挂念的驰路。
“阿驰,你跟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把自己瘦成了一道闪电!”安然见到驰路时,她穿着江城一中的校服,宽大的校服里,能看出她纤薄得不行的肩背,比之前还要瘦。
不只是瘦,还有一种病态感,仿佛风一吹,便能被吹跑。
“职业需要。”驰路平静地说。
“为了当明星,你这是连命都不想要了吗?”安然看到她眼睛下方一圈重重的黑眼圈,这是经常熬夜留下的吗?
“死不了。”驰路说得轻描淡写。
她们走在学校葱葱郁郁的林荫道上,迎面走来不少路人,安然发现驰路的眼睛不经意地掠过一对并肩而行、谈笑风生的男女,忽然明白了点什么。
“阿驰,你是不是还想着你的舟哥?”
安然往前走了两步,发现身侧没了人,一回头,看到站在树荫下的驰路,她陷在阴影里,却依然遮不住她独特的美。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长长的脖颈从校服衣领处露出来,宛若洁白的白天鹅。
她的眼神里似乎流过一抹道不明的破碎感,仿佛城堡轰然倒塌,久久不能修复。
安然走到驰路身边,挽起她的胳膊,笑着打破她的沉默:“阿驰,男生嘛,多的是,没了可以再找。何况,你现在是杂志新宠,又长得这么漂亮,追你的人,不得绕地球几圈。”
驰路没走进宿舍楼,而是走到宿舍楼后面,点燃一根烟,狠狠抽了几口,才吐出缭绕烟雾说:“安然,以后别跟我提他。”
那晚,安然住进驰路给她提前安排好的酒店里,双人床,一人一张,她陪驰路聊到深夜。
朦朦胧胧间,安然感到有人搂着自己,说:“舟哥,你怎么没来找我?”
声音委屈、凄切,是特有的金属烟嗓。
*
驰路能不回路漫的别墅就不回去,常常是她来学校找她,找她也主要是谈哪家杂志、哪个MV要约拍。
每次都会跟她说:“阿驰啊,这周我给你烧你爱吃的桂花糕、雨花茶虾仁、松鼠桂鱼。”
驰路每次都会拒绝,因为她回去过一次,路漫跟她说的菜,她一道没烧,全烧的李浦爱吃的。
饭桌上,她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路漫跟李浦演现实版偶像剧,郎才女貌,按理说不辣眼,她却看得想自戳双目。
从此以后,她再没有回去过。
她庆幸自己当初愿意跟路漫回来,提出的三个条件:一,你出钱,让我在外面租房子。二、每个月给两万的生活费。三、不要干涉我的私人生活。
路漫答应是答应了,但也要她答应自己一个条件,就是做她的经纪人。
如果她要发展星途,自然少不了经纪人,谁来当都是当,蓝姐算是放弃了她,平白多出一个经纪人也挺好。
她问了路漫在江城的一些资源、人脉,她一一跟她道出,还跟她说:“江城的算什么,全国各地,甚至全世界的影视资源我都有。”
后来,驰路才知道,这些资源都是李浦的,他出生影视世家,在演艺圈发展过,但演技不行,哪怕在自家主投的片子当个主演,票房低不说,还被某瓣评为“年度最差影片”。
李浦见自己在演员这条路上走不通,及时换了方向,让他老爸投资,给他成立了一家影视公司,发展签约艺人业务。
驰路理所当然签在了【木子】影视公司。
路漫的人脉、资源比蓝姐的多很多,她一来江城,当周路漫跟她之前签约的公司完成了解约流程、进行了签约。
第二周就给她接了活儿,之后的每周几乎都给她安排了。
她跟路漫说:“妈,能不能少给我安排点,我还要冲刺高考。”
赚钱重要,但考上理想的电影学院学表演更重要。
路漫满嘴说“好好好”,结果安排的活儿只多不少。
驰路不得熬更多的夜来刷题,每次熬夜,熬着熬着就没了困意,没了困意她躺在床上睡不着,常常会走到栏杆处,不自觉地低头看楼下。
她选的宿舍在二楼,一低头便能看到楼下景致——绿植、人行道,远处还有一个小花园,一到春天,各种粉的、白的、红的花儿争相怒放,花香随风飘到宿舍。
满月高悬的夜晚,各处都被披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流金溢彩,宛若流动的世界。
明明是一片好风光,驰路却觉得不过尔尔。
寂静夜晚,没有深蓝色的摩托车,没有那个染着雾霾蓝、戴着黑色耳桥的少年,再美的风光,都是远方。
只有少年,才能演奏金戈铁马的华章。
没了谢鸿运,驰路过得坦然,却也过得空荡荡。
她知道心的位置少了一块,那儿属于谢劲舟。
原来,失去一枚太阳,比山鸟与鱼不同路更让人心伤。
曾经,她是他的蝴蝶,他是她的舟。
自从分别,蝴蝶与舟不相逢,诺言四散,执念不断。
蝴蝶飞了一程又一程,即使翻山越岭,也再没遇见她的舟。
*
谁都不知道那几年驰路是怎么度过的,所有人都看到她明媚、光鲜、耀眼,她是时尚杂志封面上的宠儿,是MV、短剧里的女主角,她是红毯上熠熠发光的女明星。
只有她知道,与谢劲舟刚分开的那一个月,她几乎时刻关注着手机,看看有没有他发来的信息。
没有说“分手”,没有告别,他们算什么?
他们还可以联系吧。
但她没再收到一条关于他的信息,他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她次次想要给他发点什么,又次次忍住,狠狠删掉打出的每个字,狠狠把手机摔到一边,骂一句“谢劲舟,你还是不是人”。
骂完心里蹿上细细密密的疼。
算了,不联系,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吧。
无数个深夜,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几乎无法呼吸;每次洗澡,她都会掐自己的胳膊,一道道新鲜的月牙印盖上旧的;她的右脚踝的字母旁边,多了个拼音文身——zhou。
雷电夜,她会跟室友聊天,聊到困倦,聊到雷电消失。
她以为这是好的方式,以为自己会顺顺利利地睡一晚。
然而,每次她被一个平时关系不太好的室友推醒,从嫌弃到厌恶,最后直接骂她“你是鬼吗,怎么每晚都深更半夜爬我床上”“你有病吧,我劝你别上学了,赶紧退学吧”……
各种难听的话纷至沓来,驰路才知道自己的梦游症复发了。
她以为没了她的舟,疼痛、心伤都会成为身后景,横生再多枝桠,也无法阻挡她去往春山。
万万没想到,会旧病复发,夜夜侵扰,被人知道她有梦游症,传到校园贴吧、传到同班乃至同校学生耳中,都说她是鬼,她有病,她成了别人眼中的怪胎。
她想安安静静在江城一中度过一学期,却不得不向现实投降。
她总以为换个地方就好,这才深刻知晓,换个地方不一定好,未知远方,也会遍布荆棘。
路漫第一时间得知她的情况,给她租了学校附近的高档别墅,找人帮她把网上的各种声音消除。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只有驰路知道,她的病没好,因为她每次早上醒来时,有时睡在地上,有时睡在浴缸里,有时睡在隔壁房间,有时睡在沙发上……
她的梦游症越来越厉害,睡眠越来越差,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
她拍摄时的状态越来越差,表演得也越来越不在线,一切开始脱轨。
路漫不得不带她去看心理医生,被查出因压力大导致梦游症、抑郁症复发。
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路漫给她安排的活儿从一周至少一次,到一个月一次,每天监督她吃药,每周都会去她住的公寓看她两三次,看看她状态怎么样。
起初,驰路以为路漫终于像个妈妈了,但很快她发现,她多想了。
“我过来看看阿驰。我知道……等她身体好点……我就给她多安排活儿……是是,她是我们公司的摇钱树。”
一天深夜,起来想去客厅喝水的驰路,偶然听到了路漫跟李浦的通话。
这才知道,她不过是他们的摇钱树。
她是路女士的赚钱工具,不是她真心对待的女儿。
后来的时间里,她靠吃药,身体慢慢恢复。身体一有好转,又开始熬夜刷题、练习演技,凭借着努力,如愿考上了电影学院学表演,深夜还在练功房里刻苦练演技。随着演技的提升,开始陆续出演电视剧里的角色,从配角到女二,再到女一。
从最初说她是“劣质花瓶”到“顶流爱豆”,她用了六年时间。
每年、每段时期,都会传出她跟某某的绯闻。
路漫跟她说:“绯闻是绯闻,但不能跟谁谈恋爱。”
靠近她的男人无数,但驰路却没谈一个,谁都不相信她能在影视圈里守身如玉,时不时传来她是靠潜规则上位的。
早知道进入影视圈会有鲜花、掌声,也必然会有批评、指责,甚至黑白颠倒。
她不在意,她只做自己。
六年里,路漫算是勤勤恳恳地做着她的经纪人,各种好的资源都倾斜她,她没辜负路漫的一番苦心,成了【木子】影视公司的顶流,最新一年的个人盈利占公司盈利的60%。
她赚了不少,每年都会去法国看驰岸,今年他跟老爸回国了,搬去了上海她的一栋别墅里,据说他傍的女人把他抛弃了,攒的钱把之前欠的债务还了。
……
这次要拍的电影《密林深处》,在青宜市的一片森林里。
来的途中,路过一座小镇,街景熟悉又陌生,随口问了坐在旁边的助理小苏到哪里了。
小苏正睡得迷迷糊糊,睁眼往外瞧,刮起一阵风,风沙往眼前扑来,彻底将她弄醒。她擡手挥挥尘土,问司机现在他们在哪里。
司机王师傅告诉她们,她们到平安镇了,还有不到五十公里就可以到青宜市区。
平安镇?
驰路心头划过这几个字,循着记忆地图,想起她曾来过这里,跟谢劲舟一起。
第一次比赛时,他遭人暗算,两人都陷入危险之地,他为她下跪,即使一身傲骨,也要为爱低头。
后来,谢劲舟还带她去玩过几次赛车,他是赛场上风驰电掣、百战百胜的王者,她是挥舞着自制旗帜、为他呐喊的小迷妹。
那会儿,她在一众谢劲舟的迷妹中是最特别的那个,因为,她是唯一可以坐在他摩托车后座的女生。
往事清晰如昨,刻意被自己掩埋的记忆被勾起,心头不禁微微泛酸。
六年里,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
他现在过着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