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梧桐(2/2)
“有几年连着干旱,然后就发生了大饥/荒,饿死了很多人,没饿死的也基本逃难去了。久而久之,这里就再也没有人来往了。”
“但是这里明明还有河流!”
“几年都没有下雨,哪怕是河水也都干涸了。”君之楷看着云朝辞震惊的脸,耐心地给他解释。
看到云朝辞这样的表情,君之楷才意识到。不论眼前的人有多么超出年龄的成熟,实际上也还是有很多没见过的事情。
千年前君之楷只惊叹于对方的眼界和洞察力,但千年后的君之楷有着超乎对方的经验。双方的身份似乎有所反转,现在轮到君之楷来给云朝辞讲他所不明白的事情了。
但他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这么想来,我一直都不知道,在你的记忆里,有多少年没看见过我了呢?”
“一千八百年。”
“一千八百……年。”云朝辞复读一遍,似乎对着这个数字皱了下眉。但是君之楷想要问的时候,那样的神情又极快得消失不见。
云朝辞站在树前默哀了三分钟。君之楷看着他低下头的样子,心里有几分难过。
他认识这个村庄的人吗,他是在为谁默哀?又在为谁难过?
然后云朝辞蹲下身来,在梧桐树地下挖开一个小坑。坑不大,但是一直挖到能看见树根的深度。梧桐树很大,周身看起来需要五六个成年男子才能合抱住。现在还没有到梧桐叶泛黄的时候,深绿色的大叶子挂在树枝上。
接着云朝辞把装有骨灰的盒子拿出来,将里面所有的骨灰都倒在了坑里面。
在骨灰接触到树根的那一刻,君之楷看见梧桐树上所有的树叶都自发地烧了起来,被风吹落,将云朝辞挖出来的坑所覆盖。
云朝辞就站在那里,直到一切归于平静,梧桐树由之前生机勃勃的样子转变为半枯死的状态。满树的梧桐叶不再,只有地上落满了燃烧过的灰。
“这是她出生的地方。”云朝辞向君之楷解释道,“她还跟我说过村庄里的人很好,还能和她聊上几句她爹娘的故事,替她安葬了她父亲。”
“她也说过,以后想要报答村里的人。”
他的语气中有几分哀伤,可能是想到如今沐雨不在了,她想要报答的对象也已经不在了。云朝辞甚至连为村里的人上坟都做不到。
“回归家乡,对沐雨来说也是个更好的选择吧。”君之楷半蹲了下来,看着地上被黑灰所盖住的洞。贺沐雨的骨灰与梧桐叶的灰混在一起,恐怕谁都无法再将其分清。君之楷并不懂云朝辞的意思,为什么要烧成骨灰,又为什么要把骨灰埋葬在梧桐树下,以及为什么这棵梧桐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这就像是独属于云朝辞和贺沐雨之间的秘密。
虽然他很早就知道他们二人关系很好了,但也还是难免会有些羡慕。
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在自己还没有参与的时候,云朝辞和贺沐雨一起,都经历过了什么呢?是什么样的感情才能维持到现在,才能说出“重要”二字。
“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你。”云朝辞看向君之楷,“应该是她选择了见面的地点。选在那里,离她家乡最近的亭子。所以我想,你一定是她很重要的朋友,她很相信你。”
云朝辞的声音很温柔,还带着点笑意。
君之楷感到心里有点酸意,是在难受。
很相信他,但也正是因为这份相信才导致了他们的下场。
“而且你也为她建了坟,虽然已经道谢过了,但我还是想再说一次。你为她做了很多事情,而我现在只能为她做这个。”云朝辞也蹲下来,想要再用手触碰一下灰,但又在碰到前就缩回去。
他想碰,想再次触碰一下朋友的遗物,但他不敢碰。
“沐雨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君之楷听见云朝辞喃喃自语。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完全没有像君之楷提问的意思,这个人已经确信了这件事。
“……你想要报仇吗?”君之楷轻声说。
君之楷第一次看见云朝辞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
他平常都太过淡然,仿佛泰山崩于前也能不该面色,但此时的脸上却写满了仇恨与愤怒,眼睛里面仿佛有火焰燃起,嘴角也抿地紧紧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冲出去杀人。
“当然。”云朝辞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说的很慢,但是很坚定。
“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他们在梧桐树前停留了一个时辰,走的时候云朝辞轻轻摸了摸梧桐树。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这出乎君之楷的意料,他本来以为对方还想在这里停留几天。
对此云朝辞只是摇摇头,说还有事情要做。
君之楷对他要的事情心知肚明,虽然他不确定云朝辞到底还记得多少。他现在就像是在被关押在天牢里的犯人,等待着午时问斩的那一天。刑部还没有裁定好他的死期,但他知道那一日总会来临,不过是或早或晚。
但是这位判官貌似现在还不急着为他定罪。
“我并不是人,是吧?”云朝辞直勾勾地盯着君之楷,被直视的人想要逃开,但无法逃避。
他想隐瞒下这件事情,但是对方的话语让他无处遁逃。
“是的。”君之楷承认了,“你应该是魔族。”
但他又有些不解,他并不觉得这两天的相处能看出些什么特别的:“朝辞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我没看出来。”云朝辞就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君之楷想,应该是对方还有些残留的记忆,既然朝辞不想讲,那么他也不会追问。
“那你想要去魔界看一看吗?”他想起了对方说过想找回过往。
“嗯。”云朝辞点点头。
“既然我是魔族的话,可能从小就生活在魔界吧。我想去看一看,想知道一点……关于我小时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