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灵异恐怖 > 往事1981 > 第65章 【65】

第65章 【65】(2/2)

目录

他好像想挡住,迟疑了片刻又让开了。

昏暗的灯光下,我眯着眼辨认着,那是个孩子,黑色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顶,眼睛紧紧闭着,鸦羽般的睫毛随着呼吸起伏着。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悲哀,我惊愕于自己的身体反应,等我回神后,泪水已经流了满面,我扑到他身边,颤抖着抚摸他的头发和脸颊。

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孩子——

我头疼欲裂,布莱克先生忙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背,我知道我哭得厉害,但对此我毫无头绪。

我问:“他怎么了?”

布莱克先生扶着我的肩膀,以至于不让我跌在男孩身上,道:“生病了。”

大量的情绪冲刷着我的神经,好像脑海中有无数个问题要问,可那些洪流到了嘴边,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现在想起来,那种感情陌生又熟悉,至少我的眼泪完全止不住,我小心地拢住那孩子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这不应该,我也不应该。

布莱克先生握着我胳膊的手紧了紧,我奇异地感受到他异常沮丧,顺着本心,我擦干了眼泪,整理好男孩的被子,然后转头搂住了他。

他身体很僵硬,可我就是知道他不会拒绝我的拥抱,过了好久,他的身体才放松下来,虚虚搂过我的腰。

“他会好的。”我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我知道他一定会好的。”

布莱克先生没说话,只是揉了揉我的头发。

他问我:“不是饿了吗,想吃什么?”

我放开他,看着他的眼睛——我熟悉这样的眼神,我的父母会这样对视,邻居家哥哥会这样看他的妹妹,甚至我印象里也有人这样看过我。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但我知道,我可以对这个人提要求,甚至撒撒娇。

我吸了吸鼻子:“奶油蘑菇汤。”

他又僵住了。

我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虽然说话的时候鼻音还是很重:“我自己来吧。”我说:“麻烦您带一下路。”

我又亲了一下哈利,才恋恋不舍跟着他去了厨房。

陋居很安静,我们尽量不发出声音,这应当是一个大家庭,储物柜里塞满了食物,我撕着蘑菇,回头看着治疗师抱着手臂靠在料理台边,于是我想了想,又多加了一点。

凌晨三点,我们俩分享了一份蘑菇汤,月亮亮堂堂地照在陋居外的水泽上,到最后我感到奶油多了有点腻,于是推开不吃去泡了壶花茶,也给他斟了一杯,他道了谢。

我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可在那种氛围里,我刚刚沸腾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只想什么也不说地和他待着。

他低头喝汤的样子很斯文,也没什么声音,我一向会察言观色,所以我笃定他一定出身良好,甚至高贵——真奇怪,我和他有一定的年龄差,他不会是我的同龄同学,我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过了一会儿,他先开口了,我连忙收回乱飞的思绪。

“斯黛拉。”他说:“我最近碰上一件难事。”

我有点讶异,放下茶杯捂在手里:“您吗?”

“是。”他目光定定地投向我,我逆着桌上的小马灯光晕看到他青黑的眼圈,他好像很累,我的心软了软,小声问:“您想聊聊吗。”

他又喝了点茶,我也不着急,只静静等着。

“我和我的母亲,关系很差。”他似乎斟酌过词句,慢慢开口:“差到我很小就离开了家,之后就再没见过她。”

我眨了眨眼睛,表示在听。

“最近,我必须从她手里得到一件东西,但是很明显,她不会给我。”布莱克先生苦笑着:“我——我试图跟她聊了聊,但她完全不理解。”

“真糟糕。”

“是的,可是这件东西对我很重要。”他重重呼出一口气:“我不擅长做这个。”

“还能有别人能做么。”我问:“您的父亲……或者其他亲人。”

“没有别人了。”他灰色的眸子又一次转向我,轻声道:“我的家族,只剩我一个人。”

“就连我的母亲。”他说:“也只是一幅画像了。”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认为他是个坚韧的人,可是我莫名窥见一丝属于他的孤独。

我抿了抿唇,放下茶杯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您往里坐一点。”我要求道,不知道哪儿来的自信,他愣愣地擡头看着我,下意识往墙边挪了挪。

我硬是挤在他身边那一点小小的木板上,幸好板凳还算宽,我顺势擡起双脚搭在板凳边缘,抱住膝盖。

他怕我掉下去,于是伸出胳膊整个儿揽住我,哭笑不得:“这是做什么。”

“安慰您。”我把下巴搭在膝头上,闷闷不乐道:“我现在也是一个人了——谁也不记得。”

“总会想起来的。”

我问:“您和您母亲关系不可调和了吗?”

他唔了一声:“是的。”他说:“我们的观念从一开始就不同,水火不容——所以她更喜欢我弟弟。”

我怕提起他弟弟让他伤心,于是想了想:“那她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有。”

“可我实现不了她的愿望了。”布莱克先生又说:“所以无解。”

“一定有办法。”我嘟囔着,揪着睡裙边的蕾丝:“您走之后,就再没好好聊过嘛。”

“没有——哦,除了让我娶一个我根本不爱的女人。”他声音里带着嘲讽:“我母亲因为我的叛逆,甚至把我从家族里除了名——当然,我也没再用过家里的钱。”

我仰头看过去,轻轻用脑袋撞了撞他:“那您很厉害啊。”我夸赞道:“您看,我姑母也不给我多余的钱,可是即使失忆了,我也知道我买不起您身上的那些东西,比如您的鞋子——”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岔这么远,忙制止住我对他服饰的大肆评判:“你跟我说过了,我的鞋子什么的——”他的语气变得没那么沉重:“而且我有个舅舅,他给我留了一大笔遗产。”

“什么?”我假装吃惊:“这是作弊——好吧,那我没那么崇拜您了。”

他笑了起来,把我搂紧了点,我后知后觉有点害羞,但是也没挣扎:“不过你更厉害。”他说:“三年级就卖给我两加隆的自制酸糖——”

“两加隆?酸糖!?”我压低声线嚷嚷着:“哦——我真是个奸商,您给了吗。”

“给了。”

“您就是我最喜欢的那类顾客。”我甜言蜜语:“人傻钱多。”

气氛变得轻松起来,我们俩笑了一会,布莱克呼了口气,搂着我看着窗外月光下的花园。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我说我母亲。”他叹了口气:“她并不爱我,她爱的是我的血液、我的身份,如果我是个哑炮,我会被立刻丢出门外——布莱克家就是这样,血统崇拜到极致,已经扭曲了。”

“我的父母是堂姐弟,两个布莱克,我母亲是掌权的那一个,因此我的父亲在家里完全隐身。”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所以她在发现我没能成长为‘合格的布莱克’时,她简直毫不留情地抹去了我的存在。我们之间的矛盾从我非常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很多人劝过我,他们说你母亲只是对你期望过甚,她还是爱你的,‘爱之深、责之切’是不是?可他们越这么说,我越不理解,理智上,我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错,但——感情呢?我连最单纯的母子关系都处理不好,其他更复杂的亲密关系呢?”

他说到最后,几乎带着一点恨意,我知道我必须打断他了。

“可是,您有什么错呢?”我转头盯着他问:“知道吗,比起孩子对父母的爱而言,我从来不觉得父母对孩子的爱更无私、更纯洁——我身边有很多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的家庭,您能说他们爱孩子吗?不能。还有一部分父母,孩子是可以拿来炫耀的、拿来比较的,他们也许是爱着孩子的,但是,那是百分百的爱吗?不掺杂自己任何欲望的投射吗?孩子是独立的,如果绑架在任何一件事物上:是否有好的样貌、成绩、工作、婚姻……还有您的,家族,那都不能说是纯粹的爱。”

“我并不是批判,谁人能没有私心?可是,在一个孩子很小的时候,他确实百分百爱着父母的。”我毫不避讳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语速越来越快:“布莱克先生,您小的时候,一定也是这样,不会觉得母亲不够漂亮、不够温柔,您也会想要亲近、依恋、获得夸赞——这并不羞耻,是孩子的本能。您爱过您的母亲,但,原谅我,来自您母亲的回馈实在太昂贵了,她要折断您的肋骨,焚烧您的灵魂,从里到外变成她想要的那个西里斯·布莱克,如果做不到,她将不会爱您,甚至恨您。”

我的话落在一方小小的角落里,雾气蒸上玻璃,随着灯光摇晃。

“这样的爱太沉重了。”过了好一会儿,我轻轻呼了口气,看着那明明灭灭的烛火低声道:“所以,这不是您的错。您有情有义,正直勇敢,要我说,我为布莱克夫人感到遗憾。”

“遗憾?”

布莱克先生终于开口,他哑着嗓子重复着,语调有着奇异的暗涌:“遗憾什么。”

我干脆转过身,按住他的胳膊,笃定道:“遗憾她没能看到这样好的您。”

他又沉默了,只是带着我读不懂的眼神望向我;暖光下,我似乎听见他心底那扇落满灰尘、布满陈年旧痕的牢房轰然倒塌的声音。

而我在说那些话的时候,仿佛已经爱着眼前这个男人很多很多年。

这段谈话后,我们两个都有些不自在,我觉得我在夸夸其谈(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他是罕见剖析内心而觉得羞耻。

我猜测过我们的关系,可他却一直对我很绅士——如果我猜错了,以后想起来我可能会难堪到投河自尽,我发誓。

总而言之,以上一段太私人的记录,我不会拿给布莱克先生。

——————————————————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