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清明祭祖(2/2)
所以,他们的队伍走在最前面的是秦石,其次是秦朝阳、秦柳氏、秦晚霞,才到秦朝宁。
正所谓,祭祖这事对于他们家而言是,年年上山,年年开路。
待几经艰难上到祖坟的大概位置,目光所至,靠肉眼是已经无法分辨哪个是坟头。
茂密的野草和树木横生,掩盖住了这块地原本的面目。
当下,他们气都没喘过来,就得各自拿起铁锹、镰刀、锄头继续卖力清理。
秦朝阳锄倒了几棵小树苗后,窝着一点儿气在肚子里。
他皱着眉头,把往年清明说过的话再次拿出来抱怨道,“祖父、祖母们咋想的,怎么就找了这块地当坟头呢?!”
“每年都累死孙子我了。”
秦石擡手轻拍了他脑袋一巴掌,严肃地告诉他,“臭小子,别乱说话。”
“你们的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每年只有今天才能见见你们这些子孙们,给为父乖顺勤快些。”
闻言,秦朝阳撇了撇嘴。
半坡山不好么……这矮子坳今年清理了,明年还不是又得清理一次!每次拜个山和开荒有什么区别!
弯腰手持镰刀清理矮杂草的秦柳氏,对着坟头帮子女们找补道,“祖先们有怪莫怪,孩儿们还小,喜欢瞎说话。祖先们多保佑他们出入平安,无病无灾。”
负责捡走石块的秦晚霞和秦朝宁没说什么话。他们姐弟俩精力不如秦朝阳,默默跟随爹娘干着活。
不过,秦朝宁事后终于明白了为何祭祖需要阖家天色未亮就开始忙活了……因为当他们把坟头清理干净杂草野树,让祖宗们的长眠之地重见天日时,都晌午了。
老秦家祖先们的四个坟头是一排的,秦石把两个装满祭品的竹笾放在中间,带着妻子儿女烧祭品,烧香和蜡烛,给祖先们念叨着家里的事情,让祖先们喝多点茶,喝多点酒,吃多点肉,多保佑后人。
做完这些,他又带着他们跪拜行礼,诚心诚意祈祷祖先们安享极乐,福佑子孙后代。
忙完这一切,他们才拖着疲惫的身躯慢吞吞下山。当回到半坡山的山路上,一家人从头到脚均已狼狈不堪。
秦朝宁主动伸出手喊秦朝阳,“哥,要背,幺儿走不动了呜呜。”
“让爹背你,你大哥也不行了”,秦朝阳蔫蔫的,转身把他塞给秦石。
秦石没好气地说秦朝阳,“你十二岁多了,这点活才哪到哪。操练这事,自己上点心,别因为跑堂的事丢下了。”
大儿子到了十五岁就不算是幼丁,会被纳入成年军户里头,身体不够健壮如何能行。
秦石把幺子背起,带着一家子缓缓步行归家。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随着声音渐近,他们几人擡头看到了营地里的卫指挥使姜子钧,卫镇抚柏虎和军师贾廉三人骑着骏马迎面而来。
他们三人也同样远远地就看到了秦家的这一家大小。
秦石这个总旗长身上的军户送子进学的事,他们还记忆犹新。待看清楚了秦石背上的秦朝宁,他们惊讶了一瞬,才理解了秦石这个当爹的,以及他们一家子的决策。
如果是那个小子,确实值得送去启蒙。
柏虎把马停在他们面前,问秦朝宁,“你这小子怎么这般狼狈了?”
“叔,朝宁一家子去祭祖了。”
秦朝宁依旧逢人就喊叔,特别是眼前的这三个,不喊白不喊,喊了就是他占便宜了!
“秦石见过卫镇抚大人,见过卫指挥使大人,见过贾师爷。”秦石向他们三人行礼道。
秦柳氏带着秦朝阳、秦晚霞也跟着秦石行礼,“草民见过各位大人。”
“无须这般行事,如见寻常百姓即可。我等今日不着官服,不办官事,与尔等无异。”姜子钧让他们免礼,交待道。
“是!”
坐在马背上的姜子钧看秦朝宁的脸,就想起了他当日在县上说的“家事”。
盐边县军营所存在的五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三个,现在剩下的是军营现有军户们已有两年未领过朝廷的半点俸禄,以及军营的军户们未有过长时间的正规行兵列阵操练,亦从未有过实战。
思及此处,他朝秦石说道,“若是放心,我等帮尔等把你家幼子送回营地里?”
老秦家的几人:“……”
这让他们怎么回话。
他们面面相蹙,愣了愣神。
而秦朝宁倒是主动朝姜子钧伸出双手,“好呀,叔!朝宁想骑马。”
这状况下,秦石只好把幼子抱上前去,眼睁睁看着他在卫指挥使的马上坐好。
“驾”,姜子钧三人拉着马转头,没一会儿就把秦家几人落在后面了。
柏虎逗趣秦朝宁,“你这小子之前说朝廷欠你家俸禄的事,若是要取回俸禄,得先做危险的事,你可舍得让你爹出去干?”
秦朝宁侧过脑袋,瞪圆了乌黑的眼眸,疑惑地看着柏虎。
这是俸禄,朝廷有意补发,但是有条件的意思吗?
“叔,什么危险的事呀?我娘说了,咱们家今日祭祖完毕后,祖先们会保佑我们阖家平安,无病无灾的!”他嘟了嘟小嘴,不服气地应道。
贾廉适时插话,直说道,“卫指挥使姜大人,你身后这位叔,来盐边县不久便给朝廷上疏陈情过俸禄一事,近日朝廷有诏令下来,让盐边县军营辅助临聿府城清理沿海上,月余内多次出现抢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倭寇列贼。”
“……”
秦朝宁对于临聿府城的事一概不知,此刻被姜子钧三人看着,他心灵所至感觉到,他们是想从他嘴里听听他的“童言童语”。
对此,秦朝宁沉默了一瞬。
他抠了抠自己的手指,天真问道,“粮草、武器,咱们营地里有么?我听大胖和二虎说他们家都快吃草根了,他们爹的草甲拿手一挖就能掉下大把杂草。”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粮如何能动身?
兵有利器则如有神助,手无寸铁、赤手空拳,乃送命也。
听罢,姜子钧三人皆是沉默了。
现在确实就是这种进退维艰的状况,去吧,能够取回军营里的军资拨款,可是无任何粮草、兵器支撑前进;不去吧,盐边县军营的困境仍会在原地困顿众人。
他们三大一小任由马匹带着前行,擡眸看着半坡山郁郁葱葱的景色,姜子钧闲话家常道,“听闻你爹把你送去私塾了?”
柏虎听到这里,好奇问秦朝宁,“小子你不是说过,自己一个幼丁去进学作甚么?怎么又愿意去私塾启蒙了?”
“读书可明智,此外,坊间可被认作义男丢弃军户户籍,抛弃祖宗姓名,去参加举试。”秦朝宁闷闷不乐回话道。
让别人抛弃家姓,抛弃家人来钻空子才能拥有一点人权,真是让他无法茍同这种律法存在的意义。
姜子钧、贾廉、柏虎听到此话,脸上的情绪相当复杂,有无奈的,有厌恶的,有郁闷的。
“军户世袭制果真荒谬”,柏虎不满道。
因为他自己也是军户的一员,他自身是十分厌恶户籍世袭制的。
姜子钧和贾廉俩人对于朝政里的一些事情则是比柏虎知情得多。
户籍世袭制度,目前对于宣朝的百姓们犹如桎梏。
从商户,民户……到军户的自身发展,都已经受阻于旧朝的户籍世袭制度。
而当初的户籍世袭制度之所以能够促进军力的凝固与稳固,是因为当初太祖四处戎马征战,平定中原所需,是那个大环境里的特定产物。
如今呢,宣朝已过百年,盛况不再。北有匈奴,突厥,南有倭寇横行,水旱不断,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大多地方民不聊生。挖腐肉,起新政,重文重文二者兼备,上下同欲,才有一胜。
他们三人想到此处,皆是长叹一声。叹息声里,充满了各种无奈与不甘。
秦朝宁思前想后,还是向他们再次用自己的“童言童语”提醒到,临聿府城这一仗不仅要打,并且只能打胜仗。
这将是他们三人的机遇,也是盐边县军营的机遇。所有人的命运的改变,最终怕是会从此役开启。
粮草这一块,军营没有,便让临聿府城全城贴告谕,号召捐赠,同时需要有官府的人逐一走访商户,从富户手中商讨捐赠事宜。
至于如何利诱富户们,可以拿盐边县军营未来的军资各项采买来当筹码洽谈。
他的话,让姜子钧和贾廉陷入了沉思。
柏虎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头,“盐边县军营的粮仓是空的,账面是空的,如何能采买?这岂不是骗人么。”
“若是打了胜仗,军资拨款的银两回来了,账目不就有了么?待营地里今年秋收后,各个军户们上缴三成米粮给到军中粮仓,粮仓不就满了么?”
秦朝宁眨了眨眼看着他们,反问他们,盐边县军营与众士卒们缺的不就是起始物资?只要军资到位,打了胜仗便可破了这局,整个军营的运转会重新走进正循环。
既然事情已至如此,那么,无论什么手段,哪怕是抢,他们也该把启动物资搞回来。
要不然,他们三人是打算窝在盐边县耗多年时日么。他们愿意耗,他们自己远在冀州的妻子儿女等家眷不会思念他们,难以常年忍受离别之苦么?
一番话下来后,姜子钧三人对了对眼神,想好了方向。
不过是不要脸一点罢了,何惧!人若要脸,也得分事情轻重!
成大事者,何须自困手脚!
他们从“吉祥物”秦朝宁这里得到了“灵感”后,对于秦朝宁军户户籍的事,更加感到惋惜了。
“朝廷上,户籍世袭制度的改革一事,这些年各个大臣吵过多次,相信不久的将来,会有所改变的。”贾廉安慰他道。
实际上,这时他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太相信。
朝堂里,之所以吵了那么多年都未能有结果,一是士族们把控住了科举的上升通道,户籍世袭制度对于他们而言更有利;二是天子年幼羸弱,太后垂帘听政,天子并无决策权。
国家千疮百孔,已有颓相,可恨他们这些人一腔报国心,仍旧难以施展。
当事人秦朝宁,淡然点了点头。
但是他知道,若是无路可走,他的家里人怕是会主动让他抛弃家姓,为了让他有个所谓的前途。
几人聊着聊着,很快就回到了营地里。
他们把秦朝宁放到他们老秦家的土胚房前,再次给秦朝宁塞了个钱袋子,叮嘱他在家门口玩耍别走远,等爹娘回来后交予他们。
秦朝阳乖巧应下,待他们走远后,才无精打采地瘫坐门槛上。
几刻钟后,他爹娘等人也回来了,他重新挂上笑去迎接他们。
“爹、娘,这是那几位叔给幺儿打赏的,他们说给你们放好”,秦朝宁进家门后就把钱袋子交给了秦石和秦柳氏。
他们夫妻俩接过微沉的钱袋子,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大好。
秦柳氏蹲下身子,帮幺子擦了擦小脸蛋的泥土,语重心长地叮嘱他,“幺儿,日后无需和那几位叔走太近知道么。”
虽然她不知道那几位大人有什么能够用得上幺子的,但是预防万一发生什么是幺子少不更事,会把人给得罪的事情,她还是希望幺子远离他们。
她的小儿子才五岁!
他们家不求大富大贵,但求祸离己身。那些大人们,哪里是他们这种底层军户打上交道深交的。秦柳氏有着自己的一套底层生存学问。
面对秦柳氏的关切,秦朝宁温声应道,“幺儿记下了。”
实际上,他也怕接触过多,他个人会让他们几人察觉什么异样。可是,眼前,棉甲、狼筅、鸳鸯阵的事仍需把消息递给他们才行。
秦朝宁顿感十分苦恼。
宣朝遭遇的倭寇,他不清楚那些兵力与战斗模式是怎样的。以史为鉴的话,在他上辈子所处环境的历年朝代里,棉甲、狼筅和鸳鸯阵对于克制凶狠的倭寇,已有数次战役证明有奇效。
今日的祭祖一事让他们一家都累到了。
这会的他们洗过脸和手,换过衣服后,齐齐在灶间里喝糖水,吃点青团垫垫肚子,顺便歇歇脚。
待一家子缓过来了,他们才开始做哺食。
秦石捧过装有大公鸡和五花肉的木盆,拎上砧板去天井开剁。秦柳氏去淘米,准备蒸些米饭。秦晚霞带着竹篮子,出门去菜地里摘些菜。
而秦朝阳带着秦朝宁剥完蒸黄沙蚬要用的蒜后,才去挖蚯蚓喂鸡用。他们这次没走远,就在家门口不远的地方挖土。
这顿祭祖后的哺食,和做青团一样,他们家也是阖家一起参与,齐齐动手。
大公鸡是姜葱加盐爆香,五花肉拿红糖炒成了红烧肉,黄沙蚬清蒸了一大盆,素菜则是做了道盐水芥菜。
不出所料,这一顿他们也是意犹未尽。
夜里,阖家在天井处纳凉时,秦朝宁把营地里的所有士卒不久后会被派去临聿府城打倭寇的事情说了。
他这具五岁的身子,还是太小了。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他不能让他爹什么都不知情,干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这消息对于秦石以外的秦柳氏、秦朝阳、秦晚霞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们从未想过,家里人当真会有上战场的一天。
特别是秦朝阳,他对于军户户籍这件事,由于还未有过真正的训练,目前仍未有产生深刻的觉悟。
秦石面对妻子不安得抓紧自己手臂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她,无声安慰着。
盐边县军营里的日子虽苦,对于他而言,确实安稳好些年了。如今,这份安稳要被打破,他要走上军户既定的命运。这实在让他心神俱震,但是他不能把情绪泄露在脸上。
秦朝宁把身后的几张宣纸拿出来递给他爹,“爹,这里是棉甲的制作方法,狼筅的制作方法以及鸳鸯阵的详细解说,对于临聿府城的战事会有奇效。”
“这三样东西,您要想方设法交到卫指挥使等人的手里。”
“幺儿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若是他们刨根问底,你便说是幺儿遇过游历的老道士,捡到过他们的奇书,无心看过后记下来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