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2/2)
逸子:“嗯。”
韩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针来想替他针灸解酒。
他头也不回地走开,一使劲把陆羽拉过来:“就你了。”
“嚯!”周遭刮起一阵风似的欢呼声。
逸子一手扶着他手,一手搭在他腰上。陆羽窘态毕现,一只手被殿下扶着,一只手像烫手似的不知道放到殿下哪里,局促地虚握着拳搭在他肩上。
“不敢?”逸子的声音提起来,“不敢?!有什么不敢?没看出来啊,狼崽死都不怕,居然这样怂包。来到这块地了,看看人家周公子的胆量!”
逸子带着几分果敢地把他的手带到自己腰上。
陆羽招架不住——该是子弟兵府里那些兵脸皮都薄,自己渐渐也很少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不要脸不要皮,脸色虽还好,但耳根与脖子根都腾起一阵要命的烫热,求饶:“嗳好了好了,我......”
周遭窃窃响起笑声,人们像酒醉上了头,大人说一句他们笑一句。
逸子又让别的人来握手跳舞。别的兵见狼崽折在前面,这回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大声回答了他。
众人又哄笑。
逸子也笑了起来,真是个唇红齿白的好模样。
“总督,你太不像话了。”陆羽自觉狼狈要松开他走了。
逸子终于不再戏弄他,将他的手放回自己后背。
前,右,旋后,脚步轻盈而坚定。
是浪漫的华尔兹。
军装破旧,宽松的衣摆垂在殿下身侧也不输王子的礼服。
逸子牵引着他,手袖挽到手肘,骨节分明,肌肉健壮。
两人的影子在人们让出的空地里似是而非地交叠、错开,带着酒精气息的呼吸也如烟如雾般交缠、氤氲着对方的眉目。
相比他的被动、僵硬,逸子竟然如鱼得水般自在,想来那八年没少在黑市里浑耍。
众人屏着呼吸,入境般望着那让人忘记一切忧愁伤痛的舞蹈。
他们是众人的中心,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战场的硝烟气味还没散尽,满目疮痍的战地还凝着他们白天洒下的鲜血。落地窗外的月亮给了他们一抹青睐的目光,他们是那样优雅,高贵,脱俗,似乎站在人类精神最神圣的高度嘲笑暴力的无能。
音乐,连音乐都显得静谧,只有脚步落在地板上的轻微摩擦声是真实存在的节律。
掌声雷动,如暴风雨般撞击着人们微醺的内心。
逸子觉得自己要失约——自己似乎醉了,脑子里卡了壳,看着那双含满笑意的蓝眼睛,刚刚的恼怒渐渐在那双眼睛认真的凝视下偃旗息鼓。
那笑意如银河般耀眼,比赤漠的夜空还能搅乱心神。
是逸子在跟他跳华尔兹。
“周公子死讯传来时,我在出兵未能祭拜。”逸子说,“心痛得不得了,含了一口雪整张嘴都冻麻了才没喊出来,吐出来的时候牙根都已经咬出血。”
年轻人开始找到他们那个年纪应该有的潇洒,在酒香和歌声里远离战场放肆舞动,轻柔的灯光像砂糖一样铺洒在他们起毛的军服上。
这是一场美梦,让人感觉不愿醒来,明天的太阳也没什么值得稀罕的了。
跳舞的人多了,众人的目光不再聚集在他们身上。跳累了的殿下踉跄一下,挣开他的手侧过身扶在墙上,老式墙灯的光像雪一样飘落在他们肩膀。
殿下忽然安静地、长久地看着他。
“狼崽。”
充满叹息的一声狼崽。
陆羽眉头轻轻皱着,顺着他后背,问:“怎么?是不是喝多了想吐?”
“你让给我,就是想看我醉。”逸子忽而醉笑着。
陆羽也坦然地笑:“对,我就是想看你没有压力,没有束缚。”
逸子伸手挡住他的目光,似乎在一瞬间难受了一下,眉头皱了皱:“太鲜活。”
太鲜活。
如果有一天这双眼睛里的光灭了,那带给自己的可不是一般的打击。
“附近看起来不像是有画师的地方,有相馆吗?”殿下忽然说。
“嗯?——有可能是有,不过挺旧的,看起来像旧时代黑白照片那种。”
“有空大家一起拍个照吧。”逸子转身要出去。
“殿下。”陆羽趁四下无人喊住他。
“嗯?”逸子突然听见久违的称呼竟如条件反射似的答应一声,懒散的目光在一瞬间收敛起来,正色望向声音的方向。
陆羽露出顽劣的笑容。
逸子笑了一声,好笑地摆了摆手,在墙灯勾勒的模糊灯光下走远。
玩笑开完了,太深刻的话题就让人难受。他只想放纵自己趋利避害,放纵自己摒弃复杂沉醉快乐。
他不知道自己说完这句话小霸王是什么反应,但接下来的玩乐里小霸王并没有跟上来,只是远远待在热闹边缘,十分安静清醒地与人吃饭。有人要邀他出来放松,他以要提防敌人为由推脱开了。
后来,逸子受召带着地图回到都城复命。
陆羽接着打游击战,解放百姓发动百姓力量,不幸中了陷阱落到国相手中被折磨致死。皇弟正在赤漠北宁休整,兀自率兵五千从赤漠北宁冲上天山,再由天山暖廊突袭金三角,以五千人打三万敌军夺回陆羽尸体以及周、贺两人昔日地盘,即刻分配给黑市人员,派兵驻守。
回来时,皇弟部下只有不足一千人,将陆羽的尸体用冰棺保存送回都城。
逸子刚刚处理好父皇离世一事,忙着肃清朝堂政党纷乱登上皇位,继续拨给皇弟兵马粮草,正是国家内忧外患的时候。他完成诸事后在冰棺边昏昏睡睡。
蜡烛慢慢燃烧殆尽,在最后一缕青烟飘上天空时周遭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
皇宫里不轻易为外臣立白幡,于是逸子只在驱散众人之后自己在跟前挂了一帘白纱。
天山上的合照就摆在自己旁边。
穿着军装的两人并肩站着,小霸王微微侧向自己。
天山上利风能刮破脸,层层白雪都无法掩盖山脉横直的脊梁。
放眼望去都是一根根冰凉刻骨的脉络,是将士们用性命和魂魄去捂热了的,那里的每分每秒都流淌着将士们无形而矜傲的血液。
有故人忍不住跟着那脉络追寻往事,一不小心就跌落了如万丈深渊般层层叠叠的梦境里。
好不容易战争胜利,江南子弟兵因为提倡“七十二司”一事遭到灭门。
逸子与朝中顽固势力斗争经历数年才建立“七十二司”以慰英雄在天之灵,亲近嫡系兵力竟还是从前子弟兵府为国家培养送上赤漠前线的那一批。
皇弟上奏请求将江南作为自己的封地。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臣子皆忌惮亲王招兵买马培养私人军队对国不利。
逸子担忧他被人所陷害就找他私谈,问他意见。
皇弟面不改色道:“我只懂带兵打仗不懂政治纷争,其余事情还劳皇兄多多费心明察。江南子弟兵府从来都是居庙堂之高则忧百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上不负皇兄,下不负百姓。难道仅仅只有陆羽这么做吗,没有陆羽,皇兄就没有臂膀了吗。”
逸子再次力排众议批准行事。
逸风离开都城常驻江南,重开子弟兵府培养国家栋梁保家卫国。
晋军奔赴赤膜天山暖廊整理资料,梦回往事不知今夕是何年,仿佛还能看到周公子独自录音时的场景。他常常在天山暖廊住宿编写《观察笔记》,将国相、林金瑞、贺昭等黑市生意人的生平经历以及黑市里的标志性事件记录在册,洞察其中纠葛纷争。
后被唐洢收入“七十二司”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