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币(2/2)
火葬后,晋军根据周舒瑾的遗愿把小朝的骨灰都掺了进去。
遗书说:“我们珍惜相处的最后时光,没有向彼此谈过身后事,只是我知道他已经为此殚精竭虑神疲力弱。我的先生从来年轻,可现在我深切感受到我们身上透出相似的衰老气息.......这儿很可能是他的最后一站。如果正如我所料,请让我的先生与我永远在一起,不要让他在异时空中客死他乡。我深爱的从来是同一个人,无论他是年富力强还是垂垂老矣。照顾好贺昭,使他安然摆脱我的阴影,不要浪费眼前的幸福。”
贺昭在晋军的陪伴下,联系了江南家的琨婴先生以及各方出名的算命先生,反复确定了习俗中所说的还魂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吊唁的人并不减少,但他们在那天晚上来临之际不约而同地告别离开了,只留贺先生一人和周公子的骨灰待在住所里。
那个房子空荡荡,主卧的灯亮了整夜。
晋军在别墅对面的宾馆住着,夜里来到走廊,透过别墅的窗户能看到贺昭一个人在房间里焦急地来回踱步。别墅里摆满了周舒瑾喜欢的玩意和各式各样的花朵。
他在等他。
至于后来怎么样,晋军没有问,第二天的时候贺昭也没有说。
其实飞云也在别墅不远处住着,这段时间一直在照料贺昭的饮食起居以及各个交际方面的电话,但贺昭不吃不喝不睡,他的存在如同虚设。
晋军知道这种距离不是靠外人的调和能解决的,终究要贺昭跟飞云两人去面对,合也好,分也罢。
晋军不相信飞云真的那么傻,周舒瑾生前死后贺昭来来回回这么多次,飞云能一点异常都感受不到。
飞云不过也是在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这年冬天比周舒瑾失踪那几年的冬天还要冷还要长,整日整日不见阳光。
周舒瑾留了很多遗嘱,够晋军忙一阵日子了。
晋军很难入睡,一闭上眼睛就想起周舒瑾日常的样子。其实周舒瑾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跳崖远出乎他意料,这段日子周舒瑾的表现稳定了很多,如今想来不过是他患病的日子太长,他已经学会掩饰自己的病情罢了。
这些年周舒瑾走得太远太快了……让身边爱他的朋友、伴侣追得很辛苦,他自己也很孤独……晋军和唐洢使之闭目塞听,想让他走慢一点点,能让人们远远地也能看到他的背影,能看到他指引的方向……
可他领先那么多,就算病倒在人生道路上,人们日夜兼程都赶不上……他还在几乎与世隔绝的黑暗中一点……一点地往前爬……发声……发声……遥寄信念……即使不知寄往何方,即使处处碰壁回应伤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这两句词再一次血淋淋地压在晋军心头。
想当年念书的时候随口吟来,日夜诵读味同嚼蜡,如今才明白其中一字一句都透着心弦断裂的哑鸣。他拿出周舒瑾的录音听见他努力保持客观态度地说出战争的罪恶,黯然泪下不忍卒听。
生者向死而生,死者死后犹生,阴阳相隔怎隔得了爱人的念念不忘
贺昭坐立不宁,不由去看看房间里周舒瑾最常用的衣柜。
里面的东西还纹丝不动地照原摆着。贺昭打开的一刹那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像周舒瑾隔空给他一个怀抱。
本来该放在床头柜上的招财猫不知被谁摆在了衣柜最多杂物的上层空格,贺昭打开门它就掉了下来。
“哐!哐!沙沙沙!”
听起来有很多硬币在里面翻腾着。
“嘭!”
它猝不及防摔下来,贺昭心神不定接了几次都没接住。
陶瓷罐在寂静的夜里摔碎了。
里面跳出一枚硬币,明晃晃地在地上一下一下跳动着。
像一个人的心脏。
它越跳越沉重,停下来了。
像一个人的心脏。
贺昭蹲下身捡起那枚唯一的硬币,拿来胶水尽量地把那只招财猫粘起来。
它身上狰狞地布着难以弥补的裂痕。那些裂痕在这时格外触目惊心。
贺昭把那枚硬币放进去。
它的魔术消失了,无论怎么修补放一枚硬币进去都只有一枚硬币的声音。
叮——叮——叮——
你以为我花花心思,爱这个爱那个,我只爱你一个。
周舒瑾的气息始终在衣柜外缠绕,大概是还魂来了。
是不是在因为他的笨手笨脚生气呢
贺昭在那里彷徨四顾伫立良久,对着空气说了一声对不起,不小心弄坏了你的储钱罐。
数日来木然的心事忽然密密扎扎地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