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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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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昭托住他发软沉重的身体凝望着他的脸。

他的脸色居然带着愧疚:“我没以前好看了,但——你一样是欠我的。”

贺昭亲吻他的额头,鼻梁,亲吻他吃了药后微微发苦的嘴唇。

两人的气息渐渐不稳,炽热,粗重。

“我简直要疯了!我想你。我让你走,你不走,那你就留下来陪我过一过什么都不管的日子!不谈过去,不说将来!”周舒瑾说。

两人疯了一样贪享对方的气息和身体。周舒瑾还没有碰过二十七岁的贺昭,比以往都要成熟、陌生又熟悉,像一瓶醇香的热酒。

是你欲言又止的爱意在响,是你虚伪的花心在等待一枚真心硬币。

欲言又止的爱意。

虚伪的花心。

贺昭变着法子逼着他说爱,逼着他一次次剥开习惯了掩饰的真心。

贺昭看到了。

贺昭看到了,就不会再由他说谎。

贺昭用牙齿、唇舌一点点碾碎他企图说谎的阴谋诡计。

周公子,狡诈的周公子,像只狐貍一样。

都说出来,都表达出来。

管他妈的伦理道德处事周全!

贺昭在他面前柔顺得不行的脾气下深藏着家族遗传的暴虐。

如今躺在侧目就能看到别墅外的郊野山川的地方,余光见到绵延不绝的山脉——像人的脊梁像人绷紧的肌肉。

乌云磅礴地压叠起来,雪茫茫地在天地间咆哮着。

贺昭,贺昭。

怀里的人就像挣脱牢笼的野马彻底放肆起来,让周舒瑾无论如何动作、真话假话情话都安抚不住,被他一手拖入欲望的深渊共同沉沦。

你狠,你狠!你仗着我纵你!就兴风作浪!

贺昭强烈的怨恨和激烈的爱恋将眼里的平静盖过去,取而代之,翻腾不止。

周舒瑾的下颌线和天鹅般的脖颈暴露出来,被他盖上牙印。

要见血!要见那星星点点的血在疼痛里渗出来!

忽然眼前的光线暗下来,周舒瑾看到鲜艳的花纹在黑色里展露——是贺昭的翅膀,紧紧地抱住他困住他,逼他与贺昭的肌肤皮肉更紧贴。

他不得不抱着贺昭的脖子了。

滚烫……

等周遭燥乱的气息都安静下来,天地间只有外面怪叫的风声和雪抽在窗户上的哒哒声。

雪融化在落地窗前那露天石雕棋盘,在寂静昏黄的卧室里滴滴答答地回响着,让人心里充斥着黏腻的潮湿的水汽。

房间里一片狼藉,毯子、被褥、枕头、衣服杂乱着,绞着。

“我羡慕你那对翅膀,能飞起来。”周舒瑾看着他把那双磷光闪闪的紫黑色翅膀从自己身后收回去,细细一看还有紫蓝色的火焰一般的纹路在上面流动。这时房间里模糊的光线才重新投入他眼底。

原来他的翅膀是这样的,黑色中流光溢彩。

刚刚抱着自己的翅膀是这样的。

贺昭:“你喜欢自由一点?其实我觉得地面也还好啊,你周舒瑾要做什么,要去哪里,谁会跟你说个不字 。”

“你以前不这样,这双翅膀。”周舒瑾声音嘶哑。

贺昭咽了口气,将脑袋埋在他肩胛骨上,没有告诉他——刚刚有个很疯狂的念头在自己脑海里横冲直撞,自己居然妄想跟他有个孩子。周舒瑾喜欢孩子又疼爱弱者,如果有孩子能求求他,他不一定会这么坚决。

当然是不可能的。

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还是真实地暴露出来那瞬间,贺昭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才意识到那个可笑的念头。

昏昏暗暗不知天日,按理是正午的时辰却有了垂暮的光景。

周舒瑾翻过身,他的眼睛近在咫尺,闪着明亮的水光,直直看到贺昭心里。

他笑着,笑得很开心像得逞的孩子一样:“贺昭,你可以不爱我,但你忘得了我吗?”

随着这一句话,一阵猛烈的疼痛袭击了贺昭的心。贺昭几乎缓不过气来,他喉咙酸涩,把脸埋在周舒瑾肩膀上呼吸着带有他体温的空气。

周舒瑾的声音从被褥里传来:“我敢说我爱你了,你敢吗?你逼着我说,可是你敢吗?你不能,你该走了。”

“你赢了,你赢了还不行吗。”贺昭带着浓重的鼻音,“可是周舒瑾!明明是你对不起我!是你对不起我!”

周舒瑾沉默着,并不想为难他,所以宁可不再表明心意。但贺昭自己又不甘心地来逼他。

周舒瑾缓了口气,纵容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像奖励或者慰问他的辛苦,沙着嗓子问他刚刚是不是在生气,又问他有没有烟。

才过去几天?周舒瑾居然就把烟抽上了。

贺昭将一支烟递到他嘴边,自己咬着一支烟,烟头对在一起用打火机点着了。周舒瑾猝不及防看到他脸上清晰的泪痕,眼神在这一瞬间定在了他脸上。

周舒瑾伸出左手捧住他的脸,用手指一点点撚掉他在火光下格外闪亮的泪痕:“别哭。”

“谁敢生周公子的气?活腻了。”贺昭仰头深吸了口气说。

他苍白且好看的脸有些憔悴,带着淡淡的笑容:“话也不是这么说,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贺昭太久没见过周舒瑾这样平静的笑了:“你讲理你讲个屁理!你只讲自己嘴里说出来的理!”

周舒瑾似乎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热烈地生活着,绽放着,爱恨都强烈。他身上很多痕迹,是刚刚弄出来的,红的,紫的,青的!他的脖子上还有捏出来的痧。一定是自己刚刚太疯了,把他伤成这样!

周舒瑾如同初识那般认真地注视着他。

专注而深情的目光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破贺昭内心的防线,并掀起惊涛骇浪。即使那颗心已经疼痛得要碎了,贺昭还能听见碎片在自己空荡的胸膛里碰撞着,剐蹭着,鲜血淋漓也不停止。

眼前的人什么也没做,只这么静静地与他目光交汇,贺昭自知再一次溃不成军了。

贺昭憎恨这样被他拿捏住的自己,但也已经无力反抗,面对眼前的困境十分迷茫。

理智又想使贺昭恢复凶狠心肠。

贺昭回视着他。

周舒瑾望着他眼里的感情渐渐地由浓烈到消失,便不惜放低身价地摸索过来,有几分服软地靠在贺昭身上闭着眼睛笑:“刚刚又说没有生气你气什么”

“你禽兽,混球。”贺昭道。

“你骂谁?我禽兽我”周舒瑾不屈道,“说好不提过去的事,今天还是你比较像禽兽啊!”

太久没有这么平静地跟对方交谈了,真是有一次算一次,过一次少一次。

“疼不疼?”贺昭抱着他。

“什么”他不解。

“身上。你受伤了。”贺昭轻轻按了一下他的淤青。

他本能地看向贺昭碰的方向:“没感觉到。”

“能看到一点了吗?”贺昭问。

他摇摇头。

“你的眼睛怎么了?找专业的医生来看看。”

“不知怎么得了炎症,反反复复治不好就到今天的地步。哈哈哈哈,我的心脏比楚煜好不了哪里去,我的眼睛比十三好不了哪里去。我只爱我这双眼睛,别人的没我好看。”周舒瑾道。

“我的呢?”

“你的好看,但在我的脸上不好看。”周舒瑾轻轻一笑,带着常年就医以来的淡淡失望,“医生——医生的力量也是有限的。”

贺昭细细揉着他的头发,闻言心里一沉:“十三都能好好的,你也可以。”

贺昭等人都对周舒瑾目前的困境束手无策,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各路名医身上。周舒瑾一贯体谅各位朋友的关心也都尽量地配合,如今亲口透露出对求医之路的失望,这着实让贺昭心里狠狠地凉了一把。

贺昭开始心事重重,十分珍惜地抚摸着他的眉眼。

周舒瑾:“你怎么找来了?”

贺昭沉重地呼了口气,语调低沉悲伤又温柔:“说真话?”

“我问你是想听假话?”

“我好像觉得.......永远也见不着你了,我.......”

尽管周舒瑾视野模糊,也能看见贺昭在担忧地凝视着自己的眼睛。

贺昭:“你要好好的。”

“我死了你应该觉得高兴。我还有些房产写着你的名字,我死了它们可是你的了。”周舒瑾笑着活跃气氛。

“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

“我不知道。我已经不了解你了,或者说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周舒瑾抽着烟,“小科的事,到底是你亲力亲为还是借了别人的刀?”

“我做生意时将此事当做代价交了出去,是别人替我做的。”

周舒瑾:“谁,什么事情值得那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你知道规矩的,我不能讲。”贺昭说,“你就这样好好的,就好了。一辈子很快能过去的,你就这样轻轻松松地就好。”

周舒瑾不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默默抽着烟,想进一步问他关于血液为什么会被污染的事,但想了想影蝶在黑市里的危险处境——贺昭现在肯定不让自己保护他,走到这一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一只手熟练地把烟抖在烟灰缸,笑着吐出一个烟圈:“你管我怎么样。你看我之前那个房间的书架上,是不是有一只新的招财猫。好像没有砸。”

一层薄薄的烟雾从他的嘴唇升上来,绕在他的眉眼之下。

贺昭:“给你找来?”

“去吧,带点药。”

带点安眠药给我,你悄悄走。

贺昭的动作一僵。

他依旧淡淡地笑着。

“舒瑾,你的话对我真是残忍。”贺昭道。

“对我也残忍。”周舒瑾淡声说。

贺昭一低头,咬破了他的嘴唇。周舒瑾闭着眼忍受着,竟没说什么,眉目间恢复贺昭害怕的那种故作疏离和冷漠。

贺昭慌了,磨磨蹭蹭想融化他:“周舒瑾,我们一定要这样不停地互相伤害吗?过得这么窒息,这么痛苦,这么让人发狂!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生活!没有人能承担这样的代价!包括你!”

“是啊。我们本不需要这样。我给过你疼惜的机会,你视若无睹。当然,你也给过我警告,我也大意疏忽了。贺昭,一生很漫长,关键的时刻跟合适的时机太少,我们已经一一错失,以致事情再也无法回头,无法挽救。对于失去你,我也曾惶惶不安很久,但现在事情也已经无法避免循序发生,这是我这辈子处理过的最糟糕最糟糕的事情。除了抱歉,我想不到别的可以说的话。”

“你还可以.......”

“说我爱你?这话我说过了,千千万万遍。贺昭,醒醒吧。其实我在你心里早已经没有你想象的那个分量。后来,惶惶不安的只有我,惊慌失措的只有我,我们算两清了!能走到今天,也是尽头了。”

手心里的那只手瞬间变得冰凉。

贺昭失望至极,冷冰冰地凝望着周舒瑾,并离开了他的身边。

贺昭脸色十分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原来你没有察觉到我后来是怎样对你........从来没有?我不信。我不是滥情的人,你从来没有在我这里感受到例外?从来没有啊。这么多年啊周舒瑾!坐在火炉旁边你从来感受不到炽热,你感觉不到我还是无法控制地爱上你?!——从来没有?哪怕我在金三角冒着生命危险选择跟你住在一起,哪怕只要有得选我都留在你身边。我是多么无情无义的人!又或者你,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人!”

“你误会了,你只是来做我管家,你吃过‘忘百忧’,哪怕对我有感情也绝对不会是爱情。我快被炽烈的感情燃烧殆尽了。我能感觉到爱,因为我在疯狂地付出这种东西。就像一场赔本又无法停止的赌博,一旦开始,它就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吸走我的精气,把我抽空了,我变成了一个空洞的躯壳。什么东西都填不上。这是我做过最大的赌博。我从来没有这样豪赌过,我的赌品、赌资,连带希望,都输得一干二净。真好,我们还有一个人侥幸活下去,有他的爱人,有他的事业,有他的家庭,以后还会有小孩,活得好好的。真好。还能有跟你说说心里话的一天,真好。”

周舒瑾由衷地说。

“管家.......”贺昭的脸色在痛苦中扭曲了,眉头几乎皱在一起,“从前,你受不了我跟别人走得太近.......如今居然觉得这样很好。”

“你身上有没有硬币”他问。

“有吧……”贺昭疑虑了一会儿,“没有。我好像最近没怎么给人找零钱。”

“去把那只招财猫拿来。”他说。

贺昭没动。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淡嘲讽的笑:“你对飞副将也这么重手么他怎么受得”

贺昭发狠:“当然不是!他又不似你娴熟耐受!”

“莫不是感情上有不顺,就跑我这里来……”

“周舒瑾,这话你说的!你说的!”

贺昭受不了他冷嘲热讽,“蹭”地起床去隔壁房拿那只什么招财猫。

回来的时候周舒瑾已经将就着不太好的视力自己去沐浴,出来的时候穿着一件白色圆领毛衣和蓝白色长裤,他冷得着急,急匆匆拉开柜子,哗地拿出一件深蓝色牛角扣呢大衣披上。

“那么怕冷?”贺昭看着他冷得有些发抖的手,将招财猫放在床头柜上。

周舒瑾瞥他一眼:“你知道我现在做什么生意。”

“什么?”贺昭不解。

“开妓院的,你要给钱。”周舒瑾替他开脱得很周全。如果只从感情上说,□□跟出轨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罪,尤其是对于那些过于较真的恋人——比如飞副将,这两者的差别就更大了。

贺昭的后槽牙真切地咬响了。

“友情价。”周舒瑾风轻云淡地朝招财猫挑了挑眉,“一枚硬币。”

贺昭:“你可以再擡擡价,不要看不起我,也不要作贱你自己。”

“数人头的,一个人头给多了没用。”周舒瑾道,“睡一个留一枚。”

贺昭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很难看,待周舒瑾话音一落,他的掌心就放在了招财猫的头上稳稳地晃了晃。

“哐沙沙沙!”里面传来厚实钝哑的硬币声。

贺昭冲他发火:“我没有硬币,你缺钱我可以给你现金或者卡!”

“没有就出去换,这点道理都不懂?”周舒瑾道。

“这鬼天气出去换硬币,真他妈的跟老天过不去!”贺昭烦躁道。

周舒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拽样子。

十斤的猫九斤都是反骨!

贺昭看不惯他又奈何不了他,恨恨地用手指了指他,转身出门跟客厅的侍从换了硬币。

就在他离开的间隙,晋军刚好从车里下来。

“嘿,好巧啊,刚刚才见你走,你怎么在?找到人了吧。”晋军跟贺昭打了声招呼,想是心里嘀咕了一下,飞快地往周舒瑾的房间跑来。

晋军打开门探头看了一眼周舒瑾,拎着新鲜的鱼汤走进来再看了看四周,这时看清楚了周舒瑾脖子上手臂上的痧,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他……”

周舒瑾下意识伸手挡了挡,挡不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他将鱼汤猛得一放掉头出去了。

“晋军,站住!”

紧接着听见外面一阵争执。

“你对他干了什么!他身体怎么样你不清楚吗?你是禽兽吗?”

贺昭默不作声。

“晋军!”周舒瑾开口了,“别动手,我让他过来的。”

晋军难以置信地看着周舒瑾。

“学长,你先上楼去吧,我想跟他单独说说话。”周舒瑾求情。

晋军警告地看了一眼贺昭:“好好说话,不要刺激他。”

贺昭点头。

当贺昭态度很不好地把手心的硬币递给他,他嫌弃地擡头看看:“自己放进去。”

贺昭只能顺了他的意思。

他喜笑颜开,热情地邀请自己跟他到雪里跳一支舞。

贺昭没有拒绝。

周舒瑾穿上西装,领口下有一只黑色的蝴蝶结,站在洁白得没有一丝瑕疵的雪地里拿出邀请的礼节姿态。

他君子般的气质,劲瘦如清竹的优雅身姿,让人痴迷的眉目五官在雪里慢慢酝酿出一种冷酒的意味,乍一看柔和且英气,再一看,就能让人从心底升起灼热的火焰。

多让人着迷?贺昭每次都难以抑制地重复爱上他,或者原谅他。

贺昭握住他发凉的手,问他那么怕冷,怎么还要特地出来?

周舒瑾慢慢地与他移动脚步,前,前,后,后,旋转,踏着对方曾经的脚步。

没什么比此时此刻更惬意了。

周舒瑾的手臂叠在他肩膀上轻轻扶着他颈椎,于是脑袋就离得他很近。风把周舒瑾身上的气息混杂着梅花香送过来,撩得他心猿意马。

“贺先生,有些提过的话就不提了,你自己要保重。”他的声音不见好转,没有动听嗓音的修饰掩饰,倒显得一字一句都带着发自内心的拳拳情意。

贺昭握紧他的手,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脊梁,喉间无比酸涩。

周舒瑾像对待朋友一样轻吻一下他的嘴唇,松开手转身走开。

贺昭忽然想起他的脚是受伤的。

残留在手心的温度在冰天雪地里格外让人眷恋,又迅速冷却。

两人已是满头白纷纷,如同人生共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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