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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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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舒瑾可是扶持了黑市近一半的人啊。

大概是他那巨星一样的气场,当他挽着贺昭一前一后走进酒店一楼时,连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从楼上下来的楼梯都挤满了人。

楼上的人都跑下来大半了。

人们在那瞬间都屏住呼吸,注视着,注视着。

活生生的久违的周公子,风华绝代的周公子。

短短十几米的路,他们像走了一遍红毯。

周舒瑾:“大家好。新年快乐这句话总算是虽迟但到。”

贺昭整理一下情绪,无比欣慰地看着周舒瑾:“大家好,我总算把他找回来了。”

两人亲切的笑语在人群中激起一阵惊喜万分的欢呼声。

很多很多人来打听周舒瑾的去向和安危,那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热闹和欢快。

张高宇在小科的扶持下拄着拐杖过来,抱着他老泪纵横:“我这把老骨头了,再不见一见,不晓得还有几次见面的机会了。”

周舒瑾来不及悲伤,想起那让他光着出去跑一圈的雄心壮志就笑得不行。

小科本来是一本正经的,不久后受不了周舒瑾的玩笑了,埋怨道:“周公子!”

周舒瑾连连摆手:“哭什么哭,一大把年纪胡子头发都白了,要不要我送你一套房子哄哄你!”

人们哄堂大笑。

张高宇执起拐杖敲了他几下。

周舒瑾嗖地躲到贺昭那边。

贺昭笑着跟周舒瑾说,用手轻轻地挡了一下拐杖。

“贺先生这些年很不容易啊!天南地北跑了个遍!”有人撮合道,“得君如此,公子何求?立业也立业了,周公子也该收收心,成家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

“对,作为我的好朋友,他也很费心的了,如果大家有什么合适的人选还得麻烦大家多多关照一下啊!”

众人惊讶于周舒瑾的答话,又奈何周舒瑾说得那么得体清楚,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两人心里很明白,有些事情过去了就再也不可能回头。

很多人来敬酒、叙旧,觥筹交错之间周舒瑾感觉自己这几年沉寂下来的口舌都一次性说完了。

贺昭时常伸手过来替他挡酒,还是那么体贴入微。周舒瑾常常趁此机会偷偷垂下眼看看他,他跟自己就一个肩膀的距离,自己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烟草味。明明一张手臂就能把他拉进怀里,但自己没有这么做,哪怕人很多不小心把自己跟贺昭撞到一块了,两人也没有很亲密的举动,甚至连亲近的玩笑话也很少。

周舒瑾心里还是很高兴,这是他的大好日子。

愉悦就像一颗膨大的棉花糖一样装满了心房,里面却秘密塞了几根锐利的针头,心动一下就疼一下,疼一下后劲还绵绵不休。

很少看到贺昭笑得那么开心了,连眉梢都喜气洋洋。

“周公子!”有人喊了他一声。

周舒瑾回头一看,原来是摩克学院里一个侦查司的记者柳烟——那个学校的记者虽然见得不多,但好像哪个紧要关头都能看到一两个,而且女生偏多,个个都十分胆大,临危不乱,职业操守很好——会事先征求同意以及保密性很好。

之前周舒瑾在海边的照片就是她给拍的。在牢里也是她说要替自己上访——周舒瑾没同意。

“让我给您留张照片做纪念吧!真是好看极了。”柳烟笑盈盈道。

其实一边说,周舒瑾一点头,镜头就已经对过来了。

不需要周舒瑾做什么,她自己就能捕捉到最自然真实的场景。

贺昭对那个学校的学生仔一直抱着很欣赏、包容和支持的态度,听到呼唤之后端着酒杯随着周舒瑾望向了柳烟的方向。

真是一对璧人啊。

柳烟暗叹道。

两位先生很快就被别人引去了,他们上了二楼吃饭,吃完饭又随人上了三楼听戏、跳交际舞。

灯如白昼,在人声鼎沸中如火一般炽炽地燃烧着、沸腾着,往高空透着着滚烫的温度。

直到深夜,这里才陆陆续续散席。

明亮的灯光才慢慢透出一种寒冷的寥落来。

周公子和贺先生一一把他们的朋友送出门口,末了就上二楼目送他们的车队以酒店为中心往四面八方散去。

两人平摊了这次的花费,周舒瑾本来打算让贺昭随他的车回去,但贺昭在散宴之前已经跟自己那边的司机说过了。

再等等司机就到,他会返回自己的据点处理严城反叛夺权的事情。

他在公众场合是给足了周舒瑾面子,私下该怎么分还是怎么分。

恋爱的时候贺昭就算得很清楚,别说分手之后了。

贺昭眺望着栏杆外繁华的都市灯火。

周舒瑾背靠在二楼栏杆,侧过头看着贺昭的轮廓。

是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

周舒瑾真想亲手把贺昭身上的寂寥气息拂掉,像轻轻吹掉一根粘在身上的羽毛一样。

但是不能。

什么时候他们连普通朋友那样的触碰都成了禁忌。

贺昭道:“今天真好。”

你也觉得很好吗?

你是觉得哪里好?是我在你身边好,还是我重归江湖好,还是朋友齐聚一堂好?

你知道有些朋友约不来都有哪些原因吗?有些人因为各种原因被黑市吞噬,是真的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见不到了,有些朋友只是消失在你的世界里再也找不到了。

“是很好。可我还是觉得很缺一样东西,它使我时不时感到一阵令人窒息的难受。”周舒瑾道。

“什么”贺昭问。

“缺爱。”周舒瑾说。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贺昭脸上嘲讽的笑容。

“那么多人爱着你!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贺昭被那两个字刺痛了,他感到一种荒诞的可笑,连控制一下情绪都没来得及,“真正缺爱的人你见过吗?那些人甚至卑微得连说出来都觉得不配,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知道,甚至遗言交代的对象栏都一片空白!你在这里无病呻吟什么!”

周舒瑾静静地凝望着他:“缺的。”

“贪心不足蛇吞象。”贺昭讥笑他,“你可能是在神坛待久了,我劝你说这话之前先从神坛走下去,看看黑市里的那些孩子和无名人士。你说这话,很容易被人打。”

周舒瑾笑了笑没说话,看着他从二楼走下去坐车离开。

贺昭在刚认识他那时候十分沉默寡言,好不容易讲开了就是用这种口吻。原来贺昭并不是真的不爱讲话,只是觉得他身上透着一种“何不食肉糜”的傲然做派,感觉说什么都会是对牛弹琴,所以不爱跟他讲话。

“有些人认为人的心就像一把锁,不合适的东西再多也进不去。可能贺先生以为爱就像光一样,光本身是没有形状的,不论锁孔是什么样,光都能照进去的。有光就总能照到四周,总比一片黑暗好。”门口忽然有人说。

周舒瑾定睛一看,原来是柳烟。

柳烟拿着三张照片递给周舒瑾,一张是两位先生同时看向镜头的照片;一张是在舞池,周舒瑾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贺昭身上;最后一张是刚刚拍的,周舒瑾背靠阳台扭头看着贺昭的模样。

“他会有照片吗?”周舒瑾低头看着照片。

“有第一张。”柳烟道。

周舒瑾有些失落却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能再给他带来困扰了。”

“怎么会,贺先生怎么会觉得您给他带麻烦了呢——”柳烟道,“大家都会这么说吧。”

听了前半句准备开口辩驳的周舒瑾笑了:“对,于是我心里的苦闷都没人相信。”

“周公子,我一直有个信念,像灯柱一样指引我在碰到各种令人难受的现象时依旧坚定地选择我的职业。”柳烟道。

周舒瑾看着眼前那干练的女生,微微一笑:“洗耳恭听。”

“对于历史来说,能够通过记录和拍摄保留最真实公正的面貌是对我最大的赞誉。对于个体来说,能够通过拍摄,让对方看到自己本来的样子、值得珍爱的样子,从而更珍爱生命,这对于我来说是莫大的成就和极大的赞誉。”柳烟微笑道,“周公子,如果有那么一天,你真的对生命很失望很失望,至少要去记录下自己最美好的样子,说不定你又会重新爱上自己,甚至重新爱上这个世界。”

周舒瑾沉思片刻,笑了:“会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甚至会找你呢。讲真,你拍的照片很合我心意,每一张都抓得很重点,又很好看。”

柳烟便笑。

“名片”周舒瑾朝她伸出手。

“啊?”

“说不定我真的会找到你哦,难道你不给我一条寻找帮助的途径吗?”周舒瑾道。

柳烟掏出名片递给他:“不一定非要那时候才找我啊,我可不想每次都听到有人失望极了,还是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好。”

“哈哈哈哈哈当然,什么时候时间合拍我不得约你出来吃个饭,聊聊天叙叙旧”周舒瑾笑了起来,翻了一下她的名片,发现她的照片旁是另一个名字,“柳烟是你真名吗?”

柳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我们部门,在工作时只有代号,甚少有人知道我们真名。”

“看来不是。”周舒瑾又笑,“看你从一大堆‘柳烟’的名片里单单抽出这一张给我——这张是真名吧?暴露真名对你来说是个很冒险的做法哦。”

周舒瑾把手里的名片递回给柳烟:“女孩子在外面要留个心眼,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你都看见了。”

周舒瑾闭眼三秒,再睁开眼:“好了,我忘记了。这位小姐,请再给我张名片,谢谢。”

“哈哈哈哈哈!”柳烟大笑起来,“你真是可爱又善良的人。其实那一张也不是我真名,是我本来想用的第一个代号,嫌难听没用上。”

“原来如此,被你试探了一番,幸好我的形象没有崩。我只管笑你没有心眼,哪知道是自己太多虑了。”周舒瑾逗她,“给两张或许贺昭有一天会比我更需要你这样的人。”

“你真是挂念他。”柳烟道。

“我不希望他孤独终老,即使我不是陪他到最后的人,我也不希望他孤独终老。大家都知道那种滋味不好受。我们这行的人挺难找合适自己的伴侣,找到也很难走下去,我们不停接收新人或者后辈一是壮大力量,二是排遣情绪。”

眼前热闹散尽,周公子独自坐到最后才折返回金三角。金三角封控很严,但他从天山暖廊的出口返回,竟没被拦截。

严格算来他失去贺昭已经是好几年的事了,甚至比他们彼此爱恋的时间还要久得多。

这些时日都是周舒瑾独行的日子,即使身边朋友团聚,他也深深觉得寥寥落落一个人。这种感觉如影随形,再怎么样都是无法摆脱。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宴会散尽时贺昭并不感觉到孤独,只是自己孤独,误看作是贺昭孤独,才想着要去替贺昭拂去这种不好的气息。

原来那根羽毛从来不在别人身上,而是黏满自己全身也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原来是自作多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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