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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落(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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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顿奔波,顾娘的马又摔折了腿。贺昭把马儿宰了,马肉腌起来带着。

贺昭没办法,只得把她拎到自己马上。那女人一到晚上就怕冷得很,以往都得抱着大衣睡觉,骑到马上披着保暖的大斗篷倒没抱着贺昭。

抱着贺昭也不见得会暖和,反而可能把这位主儿惹恼火。

“我问你,你知道红玥乐坊的坊主是什么来头吗?”贺昭问。

“红玥乐坊的坊主已经死了好几年了。这个地方早就没人了,哪还有什么坊主?”顾娘道。

贺昭:“怎么会没人,难不成我见的是鬼?”

是鬼吧,怎么会有人跟逸子殿下长得那么像?

顾娘吓得一抖:“不要乱讲话,大半夜,小心说什么中什么!”

贺昭:“.......胆子真小。我跟你讲个鬼故事吧,趁离关卡还远着也不怕暴露行迹,好免得我犯困。”

“不要听。我不要听。”顾娘道。

贺昭:“啧。”

一阵风吹来,他能闻到顾娘身上的粉脂香气。

两人沉默着,顾娘渐渐乏了,试探性地把脸贴在他后背。

贺昭也有些犯困,只低声说:“睡了的话,从马上掉下去就掉下去了,我不捡你。”

顾娘没有说话,只伸手环着他的腰靠着:“这样就不会掉了——你的腰挺精瘦的嘛,我都想要这样的腰。”

贺昭抽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臂,猛得把她扔下马。

“啊!”顾娘揉着被扯痛的手臂。

贺昭勒住马冷冷地瞪着她。

“夸你都不让人夸了。”顾娘瞪着他。

“谁给你的胆子。”贺昭脸色不悦。

“对不起嘛,一个男的比女的还讲究事儿。”顾娘追着他的马跑了几步,“哥我错了嘛。”

贺昭用鞭子缠住她手臂把她又拉上了马。

于是顾娘不再荤言荤语了,只静静靠着他后背,把脸贴在他身上睁着眼望一路上残破的屋子。

肃杀的风刮过贺昭的肩膀,撩落顾娘的发丝。

乌黑长发轻轻扫过贺昭的胳膊,肩膀,侧脸。

自己连这个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明明是在颠沛流离,怎么会有一种安稳的错觉?

凌晨时分又下了小雨,他们连个躲雨的地方都没有。可顾娘半睡半醒的,感觉自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休息。

贺昭停下马。

“怎么了?”半睡半醒的顾娘问。她勉强睁开眼,发现他们在一片陌生的山坡上——不知道这个男人绕的是什么路,只有远处可以眺望到更高的山坡,连客栈的灯光都看不见。

“嚓!”空气里徒然响起几声打火机的摩擦声。

“烟瘾。”贺昭扭头道,短发被小雨打湿成一撮一撮的短刺,他跳下马,“我想抽烟。”

顾娘:“你抽嘛。”

“点不着。”贺昭用手挡着风。

顾娘跳下马,解扣撑起斗篷给他挡着风和小雨。

贺昭的肩膀已经被雨水打湿了,头发、脸庞都湿漉漉的。

清劲的风在两人之间兜兜转转。

他却不在意,咬着烟又翻上马,再把顾娘拉到马上重新出发了。

到马儿疲乏的时候,就在山上的哪个蕨类植物堆里铺个休息的地方,过不久又上路。

一路上吃喝住行都比原来艰辛得多,但贺昭始终以一种默然但坚定的态度前行,连顾娘都不曾质疑他的选择。

他觉得这样可行,只有这样才有希望,顾娘竟也这样跟着他——反正打战一年半载停不了,她待在窑洞里早晚也是个死。

是人都怕至死孤独。

“哗啦啦。”顾娘在身后的溪流里沐浴,贺昭如同坐定入化般在原地削着竹片做武器。

贺昭在她面前总表现得无欲无求,以至于顾娘越发无所忌惮,裹着浴巾光着脚就敢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地找明天的衣服。

贺昭只会在她把随手换下的衣服扔得满地都是的时候,脸色不好地威胁她要扔进火里烧了。

她就收拾一下。

这天,他们的运气好些找到了一个山洞。

顾娘半夜做梦醒了,看见贺昭咬着烟自己坐在洞口望着头顶的月亮,神色惆怅难解。

黑市就是这样,一时荣光披身,一时跌落谷底。他辛辛苦苦打下的事业,被人从背后捅一刀后落得的下场比初来时还凄惨。不知道周舒瑾之前大起大落一无所有时又是什么心境。

风中的烟头发着若隐若现的火星光,把他眼里隐隐的泪花映得发亮。

这个男人是个可怜人,偏偏又生得一身不屈的傲骨,于孤独的绝境中要求得一线生机。

顾娘披着斗篷慢慢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从他背后抱住他。

是的,自己不能了解他,不能让他对自己放下戒备,也不配听他的过往。

但此时此刻他们在一起,身后没有退路,身前前程未知。

贺昭缓了缓神,将眼里的神色收敛好,伸手握了握她光着的脚,果然冰冷一片:“你不晓得穿鞋子么!”

顾娘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得一缩:“别碰。”

“穿鞋子。”贺昭道。

“你有时候很哆嗦啊。”顾娘道。

“快去。”贺昭道。

顾娘只得去把鞋子穿上。

贺昭把她的脚揣在一件大衣里:“每天都让你等等等等,烧下热水,起码用袋子围个温水池子再洗澡,你瞧瞧你作甚么死!这个月有得你痛的。到时候看又得央我怎么怎么的。”

顾娘笑了:“什么跟什么?”

“我说,你们女人麻烦死了。”贺昭道。

“得了得了,晓得了。”顾娘无奈道,“别人喊你哥,你跟真做哥一样。”

“你有哥哥么。”贺昭头也不擡道。

“没有。”顾娘道。

“那不就得了,你怎么知道真正的哥哥是什么样。”贺昭道。

“你有妹妹么?”顾娘想以牙还牙地反驳他。

贺昭很谨慎地不回答。

贺里长大些能自己学会打针,小时候那些恐怖的病情复发的程度轻了许多,反而是经期让她痛的不行。贺里人本来就懒,到每个月那几天人就跟高位截瘫一样瘫在床上,说浑身上下只剩痛觉。贺昭都怕了女人那些麻烦事。

“你有喜欢的人吗?”顾娘问。

贺昭点头:“是个男生。穿白衬衫的时候最好看,很天真很天真的一个人。”

顾娘很明显地浑身僵住了。

贺昭舒了一口气:“他说熏知了很好吃,我不怎么吃,想来这些天在山上不妨尝一尝,又怕吃坏肚子难找医生。”

顾娘沉默地靠在他肩膀上,许久,声线平稳大方:“然后?”

贺昭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他家里人插了一脚,没然后了。”

至于在后来,看到子弟兵的服装时他走神了,让人重伤了几招。自己挨着把兵马炮火引走。

说起来就觉得不该。

但事发突然,条件反射一样不受他控制。

“之前还喜欢过一个,花了好几年时间,最后也一场空。”贺昭道。

“那现在是去找谁?”

“不找谁,找仇家,把东西拿回来。”贺昭道,“等到安全的地方,我就放你走。给你些钱财,你找个老实的好人家嫁了。做你那行,不说别的,吃青春饭不长久,尽早改行。”

“我不能跟着你做?”顾娘道。

“不能。事儿太多,不带人了。”贺昭道。

潺潺的流水声、沙沙的风吹树叶的声音,咕呱咕呱的牛蛙声在寂静的夜里响着。

顾娘亮亮的眼睛即使在微弱的月光下都看得很清楚。

“难怪你一点感觉都没有。”顾娘如同梦呓般说。

贺昭顿了顿,将手里残剩的烟在柴火上擦灭了,又毫无意义地扔进火里。

顾娘又点了一支给他抽一口,拿过来自己抽一口。

她的嘴唇正好印在他抽过的地方。

贺昭扭开脸想避开这暧昧的氛围,倒是顾娘从边上像小兽一样爬到他面前。

“如果这样,我只能尽快送走你。”贺昭道,“你想清楚了,现在我们同病相怜,往前一步,我们就什么都不是。”

原来只是同病相怜。

“那你能答应我记住这一刻吗?”顾娘问。

“我不能。可能明天我就被人下药了,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一定记得。”贺昭道。

“你不能骗骗我?”

“我不想。”贺昭道。

两人急赶慢赶终于赶到封闭圈以外,贺昭买了两张票,起点上官家边境,途径赤漠,终点在江南。

贺昭带着顾娘坐上南下的火车。顾娘坐在里座一边抽烟一边眯着眼打盹,倒一副安然的样子。贺昭的行李都是在路上逐渐置办齐的,他搬出一个小箱子,拿出肤蜡捏成条涂在脸上,修平,用小刀在上面划了几道口子,散粉定妆,伪装成烫伤的旧疤。

顾娘看着他易容成一个陌生的人。

入夜。

贺昭等顾娘睡着,静静打开她的箱子放入一些银两。

顾娘有这些钱,去到江南有三五年富足生活是不成问题的,如果能抽出一些来做生意,正常情况下也能挨到有起色的时候,总不至于以色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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