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牌(2/2)
贺昭干了一大杯:“干了。”
“好极了。”飞云不胜酒力,耳尖极红,脸色倒没怎么变,只是飘忽的眼神出卖了他。
“我为什么能在江南开朗月华庭?”贺昭忽的调转目光看着他,“在监察寮的眼皮底下,在子弟兵府的眼皮底下。”
飞云眼神闪烁了一下,也笑:“我也不知道,将军授意的。他先提出来的,先找的我爹,我替我爹搭的线。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没想通。可能真如他所说的,想找个身世干净的生意人,让江南在安全的范围内做到黑白两吃吧。”
“这话也就你信。”贺昭扯了扯嘴角。
“怎么了?”飞云睁着醉眼看他,“有什么问题?为什么不能信?我在他手下那么多年了,我不信他信谁?而且,执行命令比理解命令重要得多了。”
“你不会是做什么坏事了,心虚着吧?”飞云笑着。
这火眼金睛的。
贺昭心想,我什么坏事没做过,还用得着心虚。
他笑了笑:“随便你怎么想。”
飞云微微睁大眼睛,一只手已经伸进口袋里要掏工作证了:“不是吧?真的有啊?那我真的调查你了。”
贺昭不动声色地张开双手,十分懒惰地靠在椅背上:“来,你查,随便查。”
飞云眯了眯眼睛,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他一把车钥匙:“得了,别开玩笑了,我有多少人在呢,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你喝得差不多了,送你回去吧。”
“咱俩喝酒了,不准酒驾。”飞云站起身,“要不叫人送送吧。咱俩。”
“飞副将。”贺昭坐在座位上并未动弹,“下次别订那么贵的地方,有这个钱买点保值的东西,什么金银首饰玉石古董,打起战来人还是要保命的。”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攒这些东西,真打起仗来我有钱也没命花啊。”飞云笑着说。
“嗳,再怎么样,不会让飞副将真的丢了身家性命的。”
“嗯?!”飞云诧异极了,脑袋晕乎乎,在混沌中追索着这句似于承诺的话。
贺昭也察觉自己失言,不再说话。
“什么意思?”飞云追问过来,看到贺昭的笑容里夹杂了些苦涩,“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哥。”
“字面上的意思。”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谁能给我打包票?话是好听,但事实我还是清楚的。”
“飞云。”贺昭打断他的话,“这话不吉利,以后别说了。”
“要是因为说句话就不吉利了,那是天注定的。去你的,老子命好着呢。”飞云笑着说,眼睛弯弯的,醉意渗到他的眉眼里格外闪亮,“你想护着我?”
贺昭也笑了笑,算是默认。
“一张嘴吃不了两锅饭,我已经有子弟兵府了,哥,你可以省省了。”
此时贺昭点点头,依旧坐在座位上神情淡然地望着他,眼里深不见底。
飞云心里难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也没打算让你到我手下。”贺昭说,“我收不了,也不想收你这样的人。”
“然后呢?”
“不妨碍我保你身家性命。”
“你……”飞云声音干哑,“我不明白。”
“字面意思。”贺昭还是这么说。
酒劲上来了,飞云借着滔天的醉意和动容,问他:“你对我有没有……是不是也有一点点感情……”
贺昭眉间微动,眼神凝重起来。
“我们没有到交流这个问题的层次。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无论发生什么。你也别再问了。”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我们还没到交流这个问题的层次?
飞云心碎地盯着他看了几秒,笑了:“无所谓。我也就问一下。”
“你知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我知道。无论你怎么行动,我都无权过问。有也好没有也好,无论我怎么想,怎么做,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没有回应。这是对我的无期徒刑,至于我能不能自己结束这场刑罚,得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你家将军在哪?我能不能见见他。”贺昭问。
“因为他现在在隔离区。不过我进隔离区他就能换出来了。”飞云说,“我休完假就进隔离区。”
“隔离区,很危险吧?”
“谢谢你还记得关心我,起码不是问了就走。”飞云调侃道。
贺昭笑笑:“这就见外了。”
不得不说,飞云那行实在太辛苦。
顶着三四十度的毒太阳,穿着那么厚的防护服,还一穿就是大半天,飞云从防护服里面出来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好几次回到房里一瘫就是十几分钟不说话。
有时候瘫着瘫着就睡着了。
但他还是把陆羽给换了出来。
“怎么回事?提早返工?”陆羽把身上的隔离服脱下来,问他。
“昂,热爱工作。”飞云说。
陆羽擦着身上的汗,动作放慢下来:“飞云,生活不止工作。作为上司,我不合适跟你讲这句话,但作为你朋友,这话我得说。”
“嗯,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有人想见你,我把你唤出去,就这样。”飞云笑着说。
“谁要见我?”陆羽问。
“贺昭。”
“呵!”陆羽冷笑一声。
“怎么?你对他有意见?你俩有过节?”
“你也知道的,我对每个黑市的人都平等地有意见。”陆羽笑着说。
“那你还把朗月华庭给他?”飞云问。
陆羽洗着毛巾:“他问的?那人在哪?”
“门外,就等你了。”
“又给他走露风声!下次就拿针把你的嘴封起来,关禁闭。”陆羽拿毛巾往他背上甩了一棍。
飞云摸了摸甩痛的地方,笑笑:“别呀。”
“那还不老实点,别跟我胳膊肘往外拐。”陆羽警告地指了指他。
“我发誓,我绝对一心为人民服务!”飞云拍了拍胸脯,“此心日月可鉴!”
陆羽意味深长地看了飞云一眼,看得飞云心惊胆战。
飞云:“不是吧?哥哥,你真怀疑我?”
“不是怀疑你,是在救你。臭小子。”陆羽最后交代了下伤亡情况和注意事项就往外走。
贺昭坐在外面的大卡车里等他。
“下车!吃饭去啊。”陆羽说。
“刚吃过了。你那个好子弟请的饭,跟你请的假啊,大人,我贪吃但我不是饭桶。”贺昭说。
“我没吃啊,你不是来请我吃饭的?你早说,你不请的话我回去吃饭堂了!赶时间呢。”陆羽说。
“好!好!我请!”贺昭把他载到一个烤肉店。
陆羽随便点了几味菜。
“个个子弟兵都有情有义,好不容易教成才了就都交给西北边疆。唯有两位副将,一直在我左右陪伴到今天。”陆羽笑着说,“可到底还是年轻。”
贺昭忽然觉得陆羽说这话的时候倏地瞥了他一眼。
贺昭缓了缓神,没确定陆羽是来试探他还是纯聊天,在明确用意之前他要保持中庸的态度:“是,飞云也是重情重义。”
陆羽笑笑,眉头一挑露出些矜傲:“情义这种东西,用对了地方就好,用错了地方那可就万劫不复了。”
贺昭:“疫情现在这局面你有信心吗?”
“疫情?谁跟你说的疫情?这么胡说八道!飞云?”
“啊不,不是他说的,只是我自己揣测的,也不是没见过疫情,这情况就有点像。”
“你别传谣啊!传得多了,三人成虎我可要把你抓起来了。”陆羽说,“信心永远都有。你呢?”
“我的信心来自于对现实的评估,我有利我就有信心,我失利就不讲信心——讲避其锋芒迂回取成。碰到这种避无可避、没得商量的天灾,”贺昭无奈地笑笑,“靠你们了。”
陆羽眉间的神色一凝:“别的事呢?”
贺昭问:“什么事?”
陆羽话语平常:“避无可避的时候,没得商量的时候,交给飞云?”
路灯光慢慢流过树荫,贺昭陷入斑驳的黑暗里,心里像被谁用锥子狠狠敲了一记,疼痛在仲夏的闷热里发酵得厉害。
不过他很快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低低笑了:“为什么把朗月华庭交给我?”
陆羽支起筷子:“毒品给你赚多少,朗月华庭也能给你赚多少,你要是太贪心,也活该是飞云吃苦了。火并的时候碰到熟人,谁心里也不好过是不是?贺先生,我之所以能察觉其实不是你的问题,是我那个副将,我太了解了,有点什么都能一眼看出来。”
贺昭:“不怀疑一下自己的判断”
“这不是找你确认来了么。”陆羽道,“我是对的是吧?”
贺昭:“听说你们对同性恋的态度十分之恶劣,你怎么得自成一股清流”
陆羽淡然道:“在我这太多离经叛道的事了。我一直觉得禁止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最好办法,有些不是原则性问题的事情不妨试着往前找找解决方法。飞姥爷现在挺器重你。”
贺昭:“托朗月华庭的福气。”
“托我的福气,所以这顿饭你是该请。”陆羽说,“另外,再让飞云碰一点毒品,你就等着瞧吧,我一定会弄死你。毒品是原则性问题!毒品是原则性问题!!要不是你早早就屡次向江南伸出援手,我早就一枪崩了你!!你这小子的脑袋,在江南就像挂在腰上的水囊,不收敛一点早晚有一天要掉!”
“教训的是,我也想收手了。本来只是看中江南这块地,有朗月华庭已经够了,人活百世何必贪心?”
“看中江南这块地?江南上有魔都监察寮,下有江南子弟兵府,哪里轮得到你们来分割!”陆羽严肃起来,“简直放肆!”
“小小商贩而已,绝不敢称王称霸。”贺昭恭敬道,冷汗已经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