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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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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胃里好像有一只没睁开眼睛而不停蠕动的光毛老鼠,他吐得那么厉害,同样感觉到脑袋沉重天昏地转。他撑在洗手台上的手那么用力,好像连指甲都要陷入不锈钢里。

旁边的服务员以为他晕车,给他递了纸巾和风油精。

贺昭只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用力咽了几下喉咙,再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果盘若无其事地回去。

“尝尝。”贺昭说。

“贺昭,你果然是置身于苦寒之地来爱我。哪怕你说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那也只是极地里的一件棉袄或者头顶苍白无力的太阳,仅仅是让你能够存活啊。”周舒瑾静静地说,“你总归是很爱我的,相比几年前,你几乎把自己的回避和隔阂敲碎了再向我走来,而代价却是让自己对别的期待都绝望了。”

贺昭在后面凝望着他的椅子:“你呢?你在我们的相处之间是什么样的”

“我对感情的需求很大,几乎是焦虑的,我好像能不吃不喝地追求爱情似的,当然,在感情顺利心情好的时候我往往吃得更多,我都胖了。一旦寻不到你的消息,我就跟疯了一样四处张望——还好,你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反正不会让我真的寻不到踪迹。我十分渴望亲密,常常对恋爱关系全情投入,但是又非常担心你是不是同样地爱着我……不过,你很纵着我寻求安全感的小动作,你不知道这样的做法给了我多少次安全感。”周舒瑾低声笑了起来,无聊之际擡起手玩弄着那枚钻戒,“聊聊我吧,或许你了解多一点我,就不会那么绝望了,走上前来让我看到你。”

贺昭放松一些,拿了一条毯子走到椅子旁边替他披上。

“贺昭,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今天我们聊得那么深入,可不要因此又离开了我,或者心生隔阂。我喝醉了,你总不至于对一个烂醉如泥的人讲道理吧。”他诚实地笑着。

贺昭对这样的他没有抵抗力,马上原谅了他。

“贺昭,给我一封利是。”

贺昭愣了一下,掏出一封红包给他。

他不缺钱,但很高兴:“呐,你就是这样,可把我纵得无法无天了。能不能再靠近一点,刚刚你发脾气把我吓坏了。”

他让出了半张躺椅的位置。

贺昭又愣了一下,真的以为是自己让他伤心起来了,连忙坐过去抱住他。

周舒瑾分了半张毯子给他,趁机把他捞到了怀里,得意洋洋地说:“嘿!这还抓不到你你哪都去不成了,就在这跟我一起看太阳吧!我特意定的双人包间,这躺椅也是双人份的,绝对容得下你跟我。”

贺昭:“……”

周舒瑾伸手揽住他的肩膀,让贺昭枕着自己的胳膊就这样挨着:“好了,这样谁也不能够伤害到你了。”

“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这样使你疼痛了吗?”周舒瑾问。

“太远或者太亲近都让我痛苦。”

“习惯就好了,等你确认我这样不会伤害到你的时候。医学上有个词叫做脱敏治疗。”周舒瑾说,“天呐,你不知道我是喝了多少杯才敢跟你说那些话——你有没有觉得我很烦人,我讲个没完没了……”

贺昭:“你很粘人,还好我们见面往往不赶时间,总是悠哉悠哉的,否则我可能要受不了了。试想一下,任务繁重紧迫,你忽然缠着我说有人给你写了情书,这立马就能让人疯掉。我都不知道该收拾你还是该收拾给你情书的混蛋,还是接着完成我的任务。每一样都很要紧的样子,但由于你就在我面前,我很可能先冲你发脾气。有时候你真的很欠!到处惹是生非!我拿你没办法,你又非要看我个态度——开心不开心,生气不生气,吃不吃醋,爱不爱,我哪有那么多态度!当然了,你招惹了人就别来看我吃不吃醋了,那不是废话吗,你没点自知之明的吗?我简直是杀心顿起!要我讲,你得等挂墙上的那天才老实。”

“哈哈哈哈哈,可每当那时候你往往回避开啊,我以为你不在意。那我需不需要改?”

“那倒也不必,没那么严重,出轨除外。”

傍晚,服务员给包间送来晚餐,是周舒瑾起来开的门。

贺昭并不很想起身,于是他也坐回原位继续抱着贺昭打盹。

“这样太舒服了。”周舒瑾说,“很暖和是不是”

“几乎让人迷恋上了。”

“你可以大胆地跟我说,你喜欢这样。”

“唔。”贺昭放松下来,“我跟你讲一件有趣的事情。”

讲一件有趣的事情——这样的措辞在贺昭口中出现的几率就像彩票中奖一样低。

周舒瑾微笑地看着毯子的一角。

当贺昭说起易容成他的模样愚弄那些人时,周舒瑾就笑了,下意识调转视线去寻找贺昭的眼睛。

当贺昭说起把十三哄去屯州时,周舒瑾笑得更厉害了。

“真的太像你们的作风了!你们的反应跟我印象里的一模一样!”

贺昭越讲越多。

周舒瑾疏懒地感受着从身边传来的温度,呼吸声越发均匀祥和。

贺昭低下头看他是不是睡觉了,就看到他清润明亮的眼睛在夜幕中凝视着地板。

“然后呢。”周舒瑾慢慢擡起头探寻着他的视线,微醺地笑着。

“然后你该休息了。”

“再说多一点吧。”周舒瑾分明已经十分困顿却不肯睡过去,还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像有某种戒断反应。

“那我讲着讲着,你就睡吧。”

“我睡着时,你就这样待着吧。”周舒瑾的眼皮有种火辣辣的酸痛,好像一闭上就没力气再睁开了。

“好。”贺昭伸手抚了一下他碎乱的黑发,接着讲那些东扯西扯的事。

周舒瑾靠在他身边睡着了。

包间里的灯从黄昏到夜间都没有开,他们身边只有外面闪过的都市灯光和从门缝里透进来的一条狭窄光线。

贺昭望着对面玻璃里两人清晰的投影,也望着窗外的景色从都市变成山区,又变成都市。

他一个人讲完了所有无关紧要的事,在印象中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一下子说过这么多话,连嗓子都有些干哑了。

“其实,”他声音发哑,“那时我没有尊严。”

在地板上也好,床板上也好,沙发上也好,坐着也好,躺着也好,吃着饭也好,写着字也好,他像个饥饿已久的乞丐渴望食物一样,无法自控地想念这位高高在上的公子。他太憎恨那时候的自己了,是个十足十的窝囊废。在他们口中,在无尽的想念中,周舒瑾的名字变成利刃把他扎得遍体窟窿,周舒瑾的名字比那些刀片锋利得多了,精神上的绝望比什么都让他感到寒颤。后来,他彻底不对周舒瑾这三个字以及两人曾经说过的话有任何反应(就像脱敏治疗成功的病人一样),而去想方设法得到自己想要的——地盘也好,资金也好,这才站住了脚跟。

那种被人羞辱时,或者开口求人时牙齿黏在嘴唇上动弹不得的沉重感是周舒瑾没办法体会的。

漂着几粒豆子菜叶的清汤寡水,在吃之前还要用勺子拂去上面的苍蝇。这样的日子是周舒瑾没办法体会的。

贺昭试图缓解贺里因为打翻一份馄饨而在心里泛起过于夸张的罪恶感时的努力也是周舒瑾没办法体会的。

周舒瑾没听见。

贺昭只是想告诉他,却没打算给他知情的机会。

周舒瑾错不在此,在别的地方。

目前已经很好,真的没必要一定耗在过去。如果未来可期,那过去的遗憾就一定能够消淡——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如果时间不能,那么金钱能,如果金钱也不能,那么就交给新的爱意。

当时贺昭相信这些总有解决的办法,只要不是去找周舒瑾,这些问题总能解决。

在这样的困境里,贺昭选择去相信人性,相信人的本性里是三心二意走马观花,相信自己也绝对不在此列之外。这种对自己卑劣的认识可能是歪门邪道,也或许并不准确,但它在关键时刻给他骨子里的痴情拉了道闸门,救了他这条烂命。

后来,

贺昭还是说出了那句“只要他好”。

周舒瑾用温柔体贴来形容他,刚开始他还以为周舒瑾在说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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